抑郁的金丝雀

我应该是陆川鹤最满意的收藏品。他喜欢我的听话，漂亮，画技精湛。因为拿得出手。

他资助我读顶尖的艺术院校，然后让我当他的情人。长久身居高位的他像一把内敛的利剑，

藏锋于刃，俊气温文。我逐渐沉迷亲手捧我上高台的他。直到一天，

他领着一位白百合似的清丽女孩，对我说：“熙悦，她跟你不一样，不喜欢争抢，

你多包容些。”我一愣，却还是说了好。但没想到，他会将我未展出的画送给她。

年轻朝气的女孩笑得灿烂，在台上接受各方嘉奖，

因为那幅色彩浓烈的画——那幅我在父母离世的巨大打击下，抑郁癫狂耗尽心血创作出的画。

1我从小就是个淡淡的性子，直到父母因车祸意外离世。我才知道，

不是什么好东西都会自动来到我身边的。想要的名额，

喜欢的物件……不会再有人无条件地捧到我眼前。所以我必须用力去争，去抢，

才有可能得到我想要的十之一二。连和陆川鹤的初次见面，都是我竞争来的。

那天是我就读的艺术院校的百年校庆。庆典办得盛大隆重，甚至有超一线明星助阵。

陆川鹤是这场盛典的赞助商之一。当时有个负责人看上了我的画，

我几乎是以不要钱的价格卖给了他。换来了一次给陆川鹤敬酒的机会。

负责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嗤笑：“又是个想攀高枝的。”他给我随意给我指了指，“喏，

那位就是最大的赞助商。”我静静站在原地，当他前一句话是耳旁风。

直到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望去，我情绪才有了些微起伏。很年轻，

这是我见到陆川鹤的第一印象。与想象中企业老板大腹便便的形象相反，

站在众人簇拥中的男人身形颀长，俊朗锋利的长相因久处上位的气质显得内敛。

他一双幽深似潭的黑眸淡淡地扫过攀谈的人群，脸上带着似有近无的笑意。陡然间，

他眼睛一转，像钳住猎物的鹰隼般抓住了我的视线。我心头惊跳一拍，

身旁负责人不耐烦地催促：“愣着干嘛？轮到你敬酒了。”来到近前，

他身上通天的贵气更加不遮掩，镂空镶钻的袖扣，质感上乘的面料。剪裁看着平平无奇，

却是我偶然知道的一家千万级西服品牌秀场的压轴款。

但我面对他时的压力反而没刚才那一眼来得大。或者说，他在稀释自己的攻击性。

在他微笑注视下，我说完模板一样的敬词。他头都没点，只幅度甚微地举了下酒杯，

视线就要含笑落到另一个人身上。“您，您能看一下我的画吗？”明明在心底说了千百次，

一开口我还是没克制住自己的紧张。话语末尾几乎破音。陆川鹤眉心极轻一皱，

我能感受到他原本漠然的视线变成打量，评估。这是场偏娱乐性质的酒宴，

我却几乎要把功利性的意图摆在明面上。或多或少都注视着这边，

其他老总的普通交谈在我耳里似乎变成了窃窃私语。良久，陆川鹤终于开了口，

明明没看见我的作品，他却轻笑一声，留下一句，“好画，联系我助理吧。

”等我僵硬的地抬起头，原地空无一人，他早已离开。画卖出去了。

2如此刻意的第一次见面，似乎给我和他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定了调。学画是很烧钱的，

或者说“画出名气”很烧钱。有表达，有思想，有技术的画家数不胜数，成名者却有多少？

没有钱，连踏进这圈子的门槛都摸不着。陆川鹤看中我的画后，开始斥巨资捧我，给我资源。

说是巨资，或许在他看来，不过是轻飘飘打水花听个响的两三钱。对我来说却不是，

我拼命地抓住这根悬在头顶的细绳。日夜不停地画，拼了命地画。我期待能展现自己的价值，

无愧于陆川鹤的投资。但陆川鹤再怎么看着淡漠清高，他骨子里也是个商人，

给你一个子儿然后收你一升血的商人。当我兴奋地在他面前说：“陆总，

您这次帮我开个画展吧！有您之前的造势，我的画卖出的价钱一定对得起您的投资。

”话音刚落，他眉梢一扬，温和笑着说：“画呢，开画展前总得让我看看吧。

”我以为这是对我欣赏的笑，可等他那双修长的手指碾起我颈侧的一缕头发，我才明白，

他口中的画是何物。我再次认清了现实，陆川鹤关注的，

从来不是在我身上的投资会不会回本，而是第一见面说的那句——好画。是我过于天真，

揣着明白装糊涂，世上任何交易都是出得起价钱的一方定规则。于是那晚，

我撕开礼物的包装，进了陆川鹤的卧室。不同于面对外界时的温和儒雅，

陆川鹤面对礼物毫不怜惜，动作是与他锋利面容一致的暴戾。事后，他又披上那层人皮，

将脑袋餍足地埋入我肩窝，轻声说：“做我情人吧。”语气多像表白，内容却是廉价的玩物。

3最初我对陆川鹤是有一点恨的。他轻飘飘地戳破我的幻想，告诉我世上交易的本质。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不留余力地宠着我，带我出席各种晚宴，以他唯一女伴的身份。

时不时还有人调侃他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有次听到别人提及我，他拉过我的手，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牢牢覆住我的手心。随意拨弄着我食指那颗璀璨闪耀的宝石戒指，

他宠溺地开口：“我现在就这一个心头肉，可不得捧着点。

”一时之间我成了所有金丝雀羡慕的对象。我知道他这种语气说出来的话当不得真，

可我心头那股浅淡的恨还是控制不住地变成了另一种情绪。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商业天才，

眼界宽阔，精明独裁。当看见我随手写的事业规划时，他首次在我面前严肃起来，

转眼又失笑地说：“这写的什么。”然后他温声教导，一字一句给我最专业的规划。

作为横跨国内业务的商业巨头陆氏集团的老总，就这么改着我儿童书一样的规划改了一下午。

当我陆川鹤枕着我的腿小憩时，我用手隔空描绘他朗目星眉的脸，没表情地睡着时，

总显得格外不近人情。但看着他冷淡的表情，我心脏止不住地砰砰跳。

4这天陆川鹤回来的晚了。我知道他今天有应酬，煮了醒酒汤。可久等也等不到他回来，

我看着他一条也没回的消息发呆。偌大的别墅一时静得恐怖，于是去了二楼的画室画画，

门轻掩着，方便我第一时间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当我察觉到响声走到栏杆处时，

就看见了楼下坐在沙发上的两人。

一个长相学生气的女孩笨手笨脚地喂着半阖上眼的男人醒酒汤。喂一勺漏半勺，

陆川鹤无奈睁眼，累很似的揉了揉眉心，然后攥住女孩打算往他胸前擦拭的手。

在女孩一瞬间变得通红的脸色中，就着她另一只手一口气喝完了醒酒汤。他抬眼，

就看见了站在栏杆旁的我。神情微不可察地一滞，陆川鹤朝我招招手，

温和地笑着说：“过来。”我下了楼，目光落在女孩手心的空碗上，

她脸上鲜妍的红立马变得煞白。女孩急忙站起身，颤巍巍地道歉：“对不起，夫人，

我不是……不是”不是什么？我淡淡看着她。“行了。”陆川鹤头疼似的按按太阳穴，

“她不是夫人，只是……我赞助的一个学生。”在女孩转过头看他一眼后，

陆川鹤的声音又柔和了不少：“你先去休息，二楼的靠右边的第二个房间。

”我就静静看着女孩一脸无知的走向二楼陆川鹤书房与卧室夹着的那个房间。然后手心一暖，

原来是陆川鹤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按进沙发，他将头埋入我怀里，蹭了蹭，

懒声说到：“给我捏捏头吧，悦悦。”我垂眸给他轻轻地按起来，从楼上看着他俩到现在，

我没说过一句话。也不问他为什么放着一楼那么多客房不说，

偏要给那个女孩住房门上刻着小鹤的一间。相顾无言，

他却突兀地开口：“她和你一个学校的，也是学画画，这座城市里没什么亲人，

一个人在外挺可怜的。”“这几天她遇到点事，在这住几天。”“熙悦，她跟你不一样，

不喜欢争抢，你多包容些。”“就当，你多了个妹妹吧。”“好。”只听见我应这一声，

又陷入了沉默，他抬眸看我，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别闹情绪。”于是我歪歪头，

如他所愿地问道，“你是想睡她吗？”瞬间，他像被惹恼的狮子，

一把扯开我按在他脑袋上的手，眼里充斥着怒意，他语气沉冷地说：“别侮辱她，熙悦。

”直到陆川鹤起身离开，我盯着自己白嫩皮肤上尚未散去的情爱痕迹，

才恍然：“原来这连交易都称不上，是侮辱啊……”没去休息，我直接进了二楼画室，

掀开一幅画上蒙着的白布，我蹲着坐下。抱膝看着画中大片大片绚烂繁复的黄与红，

我几乎要深陷进去。耳边又响起父母刚离世时脑海里不间断的呓语。滋滋麻麻的，

像满屏雪花的老电视，撕扯，自残，摧毁，这些不健康的想法又一个一个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我将自己抱得愈紧，对着画喃喃：“妈妈，医生说我好了的，为什么又听见那些声音了？

”“保持心情愉悦？”“不行，我做不到。”“对不起，妈妈，囡囡做不到。

”“我的心好痛。”“痛得快要死掉了……”5一睁眼，便是陆川鹤眉头紧皱的脸，

“你发什么疯？在画室睡觉？”“要不是人阮晔一大早发现你躺在画室，

等我们出门你就得躺上一天了！”“哦。”“你哦什么哦，你自己不知道自己身体多弱？

”“碰一下就一个印，你……”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陆川鹤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再睁开，

眼底激烈的情绪消散于无。不同于以往温和的语气，陆川鹤冷声命令道：“在家好好休息。

”“你们干什么去？”或许是终于听见提及了自己，

阮晔语气高扬的回道：“鹤哥哥要带我去见一位大画家，听说他可难约了。

”我顿时来了好奇心，追问到：“谁？”“宋祈。”一旁的陆川鹤补充道，他叹口气，

“你没必要去。”“为什么？”“你画技已经够好了，名声也有，去不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看着他坦然的黑眸，足足有一分钟，然后垂下了眼，“好。”6但我还是没听他的话，

兴致突起去了学校，住进陆家后，我已经很久没回学校了。今年是我大学生活的最后一年。

我有些好奇同龄人的作品，于是去了学校的展厅。学校的林荫路很长，

我走过时听到别人说：“诶，那个好像是熙悦。”“那个大学一年级就被包养的系花？

”“我给你讲，她当时想钱想疯了都。”“据说她为了搭上陆家，

当时陪好几个校庆的负责人睡。”“最后得了陆总的青眼，

啧啧啧……”“这么滥交不会得病啊？诶，

别说了别说了她看过来了……”我静静看着那群叽叽喳喳的学生走远。

没有听见别人造谣贬低我的愤怒，只有淡淡的疑惑。为什么？

为什么社会上和学校里的人对我的评价完全相反？我细细思索了会，才明白，

或许那个所谓的，被陆总宠爱的，人人艳羡的我，只是个包装的光鲜亮丽的玩物罢了。

从最开始，我就被贴上了以色侍人的标签。他们看到我的画，听到我名字的瞬间，

首先想到的，是名为陆川鹤的标签。他们为这个名字买单，赞颂我的画，捧我的场。

为了让自己的画出头，我走上这条路，最后却是亲手给别人戴上了有色眼镜。

让我的画成为一个艳俗的人所出的废纸。正应了陆川鹤口中那句“没必要”。我扯了扯嘴角，

继续朝着学校展厅走去。展厅里人少得可怜，我不常来，不知道这是学校特地疏导的结果。

没在门口碰见工作人员，我就自己东逛逛西逛逛。偶然走到一个不起眼的拐角，

我听到一句清凌凌的男声：“这是你画的？”“额……这……”有些支吾的女声。

我刚想离开，就听见陆川鹤的声音。“对，是阮晔画的。”我脚步一顿。

那道好听的声音又响起，带着温和的调笑劲儿：“陆总这么宠妹妹啊，

开价这么大让我当她老师。”下一秒他话锋一转：“不过如果这幅画真是她画的，

那些条件我都不要。”“我会收她作学生。”“不过听说陆总还有位风头正盛的画家？

”“用钱捧的玩意罢了，不值一提。”不想再听下去，我径自回了陆家。7将画室反锁，

我又画了一下午的画。下午保姆来家里做了饭，敲门喊我吃饭时，我才从画里抽离出来。

看着不成整体的画，我淡淡说：“不吃了。”没了别的声响，我再次机械地画了起来。

身体和意识好像分离了，尖锐刻薄的幻听又在耳边响起。骂我脏，骂我贱，

骂我的画比不上干干净净的妹妹。“砰——”巨大的摔门声响起。

男人愠怒着说：“饭也不吃，画一天花，当自己成仙了？”我恍然朝窗外望去，天早就黑了。

原来已是深夜。感应灯的暖光洒在站在画室门口的两人身上。门上插着钥匙，

一男一女就这么闯了进来。阮晔声音弱弱地说：“姐姐你画画也要注意身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