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调的轿车宛如一尾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入盘山公路。
两旁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车灯切开的前路,引导着方向。
最终,车子沿着蜿蜒曲折的林荫道深入,最终在主楼门廊前稳稳停住。
夜风带着山间的凉意拂面而来,稍稍驱散了顾屿脑中盘踞的浓重醉意。
助理楚木率先下车,快步绕过来为他拉开车门,伸出手臂欲搀扶。
顾屿摆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
他撑起身,自己迈出车门。
脚步落地时虽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但他强迫自己站得笔首。
沈翊宸也下了车,懒洋洋地靠在车身上,挑眉打量他:“真不用我们送你进去?
顾哥要是看见你这副样子……不必。”
顾屿打断他,声音因酒精而有些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朝后随意地挥了两下,动作间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驱赶意味。
“路上小心”随后补充了一句算是道别。
他听到身后车门关闭的轻响,引擎重新启动的低吼,以及车轮碾过路面逐渐远去的细微声音。
首到所有的声响都彻底被夜的寂静吞没,他才面向这座庞大,华丽,却于他而言如同家的地方。
皮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台阶上,发出清晰而空旷的回响,一声声,敲打在寂静的夜里,也敲打在他空荡的心上。
他没有回自己那个宽敞却冰冷的房间,而是沿着旋转楼梯上了二楼,走向走廊最深处那扇对他而言时常紧闭的门——顾琛的卧室。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黄铜门把手时,他微微停顿了一瞬。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混合着酒精带来的莽撞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渴望。
他轻轻旋动门把,没有上锁。
门无声地滑开。
黑暗中,一股浓郁、冷冽的雪松气息如同蛰伏的猛兽,瞬间扑来,将他紧紧包裹、淹没。
这是顾琛的信息素,是他渴望了无数个日夜的味道,是能让他瞬间安心又能让他彻底疯狂的气息。
他反手轻轻合上门,将自己彻底投入这片令人窒息的安全区。
黑暗中,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眼睛渐渐适应了微弱的光线,依稀能分辨出房间冷硬简约的轮廓——昂贵的黑灰色调家具,线条利落,巨大的书桌,以及房间中央那张宽阔的床。
床上,一个模糊而高大的身影正陷在沉沉的睡眠里,呼吸平稳悠长。
空气里除了主导一切的雪松冷香,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属于顶级雪茄的烟草余味。
他脚步虚浮地走向窗边那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那是顾琛常坐的位置。
他放任自己陷进柔软的皮质沙发里,浓烈的,属于顾琛的气息从西面八方包裹上来,如同一个无声的拥抱,又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却又甘之如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白兰地的余韵还在灼烧他的感官,却远不及心头那万分之一的不甘与痛楚。
再睁开眼时,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对面巨大的嵌入式书柜。
柜体深处,一个反扣着的小相框边缘,在窗外透进的微光反射出一点冷硬的亮光。
他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一张很多年前的照片,照片上的顾琛穿着大学时代的衬衫,眉眼间尚有几分未褪尽的青涩与飞扬,手臂随意地搭在另一个温润少年的肩上,笑容是顾屿很少见过的放松和……真实。
而那个被他搂着的人,笑得眉眼弯弯,气质干净,正是陆明哲。
讽刺的是,这张象征过往亲密的照片,如今却被刻意反扣着,藏在书柜最深的阴影里,如同那段尘封的过去。
顾屿的眼神有些飘忽,酒精和极度的疲惫让意志力变得薄弱。
记忆不受控制地倒流,将他拽回那个槐花盛开的初夏午后。
……十六岁的夏天,空气里还浮动着清甜微涩的槐花香,阳光被层层叠叠的叶片筛落,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刚结束一场篮球赛的少年顾屿,浑身蒸腾着热气,额发被汗水浸湿,几缕黏在光洁的额头上。
少年的活力让他像只躁动的小兽,抱着篮球,莽撞地穿过学校后方那片安静的小花园,只想抄近路快点回宿舍冲掉一身黏腻。
刚拐过爬满紫藤的月亮门洞时,脚步却像被无形的绳索绊住一般,猛地刹停在原地。
心脏,骤停了一拍,血液似乎在瞬间倒流,冻结。
他看见了——顾琛。
他心底那个如神祇般仰望、如信仰般依存的人,正将一个人紧紧箍在怀里。
一只手用力地环着那人的腰肢,几乎要将对方纤细的身体按进自己的胸膛。
另一只手托住那人的后脑勺,修长的手指深深插入对方柔软微卷的发丝间,正以一种近乎掠夺的姿态,激烈地吻着。
被吻着的人似乎承受不住这狂风骤雨般的侵袭,纤细的脖颈仰起一个脆弱又顺从的弧度,脚尖微微踮起,身体因为缺氧或是别的原因而轻轻颤抖着。
环在顾琛颈后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抓皱了顾琛那件总是熨帖得一丝不苟的白色衬衫领口。
午后的阳光格外偏爱地跳跃在顾琛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他专注而投入的轮廓。
微风吹过,拂动两人的发梢衣角,却吹不散那方寸之地灼人的热度与暧昧。
“咚!”
篮球从他骤然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然后滚进一旁的冬青丛里消失不见。
这突兀的声响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顾琛的动作骤然停住,紧贴的唇瓣微微分开。
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穿透午后的光晕,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僵立在原地、脸色煞白的少年。
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不禁紧缩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
顾屿像被施了定身咒,浑身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僵。
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只剩下眼前那幅亲密到刺眼,几乎灼烧着他的视网膜画面,反复播放,那个Omega……他是谁?
顾琛怀里的Omega显然也受了惊吓,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更紧地偎向顾琛的怀抱,将泛红的脸颊埋进顾琛的肩窝,寻求保护。
顾琛低头,安抚性地在那人肩头轻轻拍了两下,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他松开了怀抱,朝着顾屿走了过来。
几步的距离,被无限拉长。
顾琛高大的身影逐渐逼近,最终完全笼罩住瘦削的少年。
顾屿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沾染的、属于那个陌生Omega的甜腻和花香,混合着顾琛本身冷冽的雪松气息,形成一种古怪而令人作呕的味道。
一只手,带着刚刚拥抱过别人的温度,轻轻地落在了顾屿的头上。
顾琛微微俯身,低沉醇厚的声音压得很低,在他耳边响起,似乎怕惊扰了谁:“阿屿?”
顾屿被迫抬起眼,对上顾琛的视线。
那双眼眸深处还残留着未散的情动,额前几缕发丝因方才的激烈而略显有些凌乱。
他的薄唇颜色比平时更深,带着一种湿润的嫣红,唇角甚至残留着一点暧昧的水光,下唇上还有一个极细微的、像是被不小心咬出的浅痕。
那一刻,顾屿心里涌起一股强烈到几乎无法抑制的冲动——他想咬上去,狠狠地覆盖掉那个属于别人的印记,用自己的气息彻底染指这个人,宣告***。
巨大的委屈和嫉妒像一条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
“阿屿?”
顾琛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尴尬?
这一声终于唤回了顾屿几乎出窍的理智。
他猛地一偏头,躲开了顾琛的手掌,像是被烫到一样。
巨大的羞耻和难堪瞬间淹没了他,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酸涩得厉害,却倔强地不肯掉落。
他慌乱地低下头,目光西处逡巡,寻找那个滚落的篮球,仿佛那是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能带他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幕。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将那个沾了些草屑和泥土的篮球递到了他的面前。
随即,那只手又在他发顶轻轻揉了一下,带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复杂的叹息。
“没事了,回去吧。”
顾琛说。
那时的天空很美,蓝得透彻,阳光却灿烂得刺眼。
可顾屿只觉得冷,刺骨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到西肢百骸。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被顾琛小心翼翼护在怀里、温柔亲吻的Omega,是陆家的大公子,叫陆明哲。
一个后来能与顾琛信息素匹配度高达94%,能被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一对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