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链的银质月牙贴在秦玥的锁骨之间,冰凉而陌生。
这是她进入这座牢笼后获得的第一件属于“秦玥”而非“林雨晴替身”的物品,却来自最意想不到的人。
韩言澈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通过镜子审视着她的影像。
他的目光复杂难辨,既有审视艺术品的苛刻,又有一丝奇异的满足。
“周一是你的日子。”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月牙吊坠,“其他时间,你仍然是雨晴。”
秦玥屏住呼吸,不敢打破这脆弱的平衡。
六天的扮演换取一天做自己,这交易何其荒谬,却是她目前唯一能争取到的自由。
第二天,课程继续。
但有了周一的承诺,秦玥发现自己能够以另一种心态面对那些荒唐的“林雨晴教程”。
她不再完全抗拒,而是以一种近乎学术研究的态度观察和学习,仿佛林雨晴是一个她需要深入了解的角色。
周老师似乎也察觉到这种变化,教学方式稍微宽松了些,偶尔甚至会透露一些林雨晴不那么完美的细节。
“林小姐其实有点恐高,”一次课程间隙,周老师不经意地说,“但她在人前从不表现出来。”
秦玥记下了这一点。
真实的林雨晴开始在她心中立体起来——不是一个完美的幻象,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优点也有缺点的真实的人。
周五晚上,韩言澈带她参加另一个商业酒会。
这次秦玥稍微放松了些,不再那么僵硬地扮演韩太太的角色。
或许是因为周一即将到来,或许是她开始适应这种分裂的生活。
酒会中途,一位年长的商人走过来,微笑着对韩言澈说:“韩总,尊夫人真是越来越像......”他忽然停住,尴尬地咳嗽一声,“我是说,越来越有气质了。”
秦玥的心沉了下去。
这个人显然认识林雨晴,差点说漏嘴。
她瞥向韩言澈,发现他的下颌线紧绷,但声音依然平静:“谢谢李总夸奖。
我太太确实独一无二。”
那一刻,秦玥莫名地感到一丝安慰。
至少在外人面前,他承认她是独立的个体。
回家途中,韩言澈异常沉默。
首到进入卧室,他才突然开口:“李建明是雨晴父亲的朋友。”
秦玥愣住,这是韩言澈第一次主动提及林雨晴的社交圈。
“他差点说出来了,不是吗?”
秦玥轻声问,“差点说我很像林雨晴。”
韩言澈转身面对她,眼神深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你的模仿己经足够以假乱真。”
这不是夸奖,秦玥知道。
这更像是宣告她越陷越深。
周六一整天,韩言澈没有出门,而是在家办公,时不时观察秦玥的举止。
她感到自己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被持续观察和评估。
周日晚上,当秦玥准备就寝时,韩言澈递给她一个小药盒。
“这是什么?”
她警惕地问。
“维生素和安神药。”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医生说你压力太大,需要帮助放松。”
秦玥想起那晚偷听到的电话,怀疑这些药片是否真的如他所说。
但她不敢拒绝,只好就着水吞下药片。
不久后,她感到头脑昏沉,很快陷入无梦的沉睡。
周一早晨醒来时,秦玥惊讶地发现韩言澈还在家中,通常这个时间他己经出门工作。
“今天是周一。”
他看着她,仿佛在陈述一个重大事实。
秦玥谨慎地点点头,不确定这意味着什么。
“我取消了今天的会议。”
韩言澈继续说,“我们要出去。”
“出去?”
秦玥难以置信地重复。
“做秦玥想做的事。”
他说,语气中有一丝实验性的好奇,仿佛科学家要观察研究对象在自然状态下的行为。
一小时后,秦玥坐在韩言澈的豪华轿车里,仍然感到不真实。
保镖开车,韩言澈坐在她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去哪里?”
他问。
秦玥犹豫了。
她真的可以决定吗?
还是说这只是一个测试?
“也许...去书店?”
她试探着说。
大学期间,她最喜欢在书店的咖啡区度过下午时光,那是她负担得起的奢侈。
韩言澈微微点头,对保镖说出一个高档商区的地址。
那家书店远比秦玥常去的要大得多,豪华得多。
在书店里,秦玥感到韩言澈的目光时刻跟随着她。
她试图忽略这种被监视的感觉,走向文学区,手指划过书脊,感受那熟悉的触感。
“你常看这些?”
韩言澈拿起一本她正在浏览的小说。
“以前经常看。”
秦玥轻声说,“养父给我办过图书馆借书卡。”
韩言澈的表情微微柔和:“雨晴不喜欢小说,她说现实己经足够戏剧性。”
这是第一次,他平静地指出她与林雨晴的不同,而没有发怒或强迫她改变。
他们来到咖啡区,秦玥习惯性地走向角落的位置,却被韩言澈拉住:“坐窗边。”
位置不同,但习惯相同——秦玥还是点了摩卡咖啡,还是先抿一口让奶油沾在上唇,还是翻开书先看结尾几页再从头开始。
韩言澈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仿佛在记录研究数据。
“为什么先看结尾?”
他终于问。
秦玥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读童话,总是害怕结局不好。
先知道结局,才能安心享受过程。”
韩言澈沉默片刻,忽然说:“雨晴总是从头开始,她说惊喜才是阅读的乐趣。”
又一次对比,但这次他的语气中没有不满,只有陈述。
下午,秦玥鼓起勇气要求去一家小型美术馆,那里正在展出本地艺术家的作品。
让她惊讶的是,韩言澈同意了。
在美术馆里,秦玥沉浸在一组描绘孤儿院生活的油画中。
画家敏锐地捕捉了那些被遗弃孩子们眼中的渴望与坚韧,让她想起自己的童年。
“你很专注。”
韩言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些画很真实。”
秦玥轻声说,“让我想起阳光孤儿院的日子。”
她转身发现韩言澈正凝视着其中一幅画——画中一个年长女孩保护着一个小女孩,两人有着相似的面容。
画的标题是《姐姐》。
“雨晴曾经也是这样。”
韩言澈的声音异常低沉,“保护弱小,关心不幸的人。”
他看向秦玥,“她一定会为你骄傲,知道你长大了。”
这句话中的温情如此突然,秦玥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回家的路上,夕阳西斜,车厢内一片静谧。
秦玥偷偷观察韩言澈,他正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柔和了些许。
“谢谢你。”
秦玥轻声说,“为了今天。”
韩言澈转回头,目光复杂:“周一结束了,秦玥。
明天一切照旧。”
现实如冷水泼面。
是的,这只是一天的特许,不是真正的自由。
但就在秦玥感到失望时,韩言澈又补充道:“但你可以保留那条项链。”
小小的让步,却让她莫名地想哭。
当晚,秦玥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的点点滴滴。
韩言澈的表现让她困惑——他时而像冷酷的控制者,时而流露出近乎人性的温度。
这种矛盾比纯粹的邪恶更令人不安,因为它让人产生不可能的期望。
夜深时,她感到韩言澈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拉近。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后颈,带来一阵战栗。
“今天......”他在半梦半醒间喃喃,“今天的咖啡好甜......”秦玥屏住呼吸。
这是在说她的摩卡咖啡吗?
他注意到了她的喜好,甚至尝了一口?
但第二天早晨,韩言澈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漠威严,仿佛周一的经历只是一场梦。
课程继续,秦玥再次被要求“成为”林雨晴。
唯一的变化是,她注意到韩言澈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丝难以解读的深思。
周五,当秦玥在练习林雨晴擅长的钢琴曲时,韩言澈突然打断:“弹点别的。”
秦玥愣住:“什么?”
“弹点秦玥会弹的。”
他靠在钢琴边,语气随意却不容拒绝。
犹豫片刻,秦玥开始弹奏一首简单的儿歌,那是孤儿院的老师教的,旋律简单却充满温情。
弹完时,她不敢抬头看韩言澈的表情。
良久,他轻声说:“雨晴绝对不会弹这种曲子。”
秦玥的心沉了下去,以为他会发怒。
但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震惊:“继续弹。
我想听。”
她继续弹奏,一首接一首,从儿歌到大学时自学的流行曲。
韩言澈始终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飞舞的手指上,表情难以解读。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他轻轻按住琴键,阻止她继续。
“足够了。”
他说,声音有些沙哑,“现在变回雨晴。”
但那一刻,秦玥分明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动摇——对完美幻象的动摇,对真实存在的短暂承认。
当晚,韩言澈没有出现在卧室。
秦玥半夜醒来,发现书房亮着灯,隐约听见他与人通话的声音。
“......不一样,医生,她不完全像......我该怎么办?
......”断断续续的话语让秦玥心跳加速。
他在与心理医生通话吗?
他在质疑自己的执念吗?
她悄悄退回床上,思绪万千。
月牙项链贴在胸口,凉而沉。
它既是自由的象征,也是枷锁的提醒——她被困在这座黄金牢笼中,却因为看守者偶尔的动摇而看到一丝缝隙。
也许,只是也许,她不需要完全成为林雨晴,也不需要完全做秦玥。
或许存在第三条路,一条能够保全自我又能安抚那个疯男人的中间道路。
这个想法既可怕又诱人。
因为要找到那条路,她必须更深入地了解韩言澈,了解他执念背后的创伤,了解他疯狂中隐藏的人性。
而越了解,就越危险——无论是对于她的自由,还是对于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