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井水,像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骨头缝里。
许昌猛地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漆黑,以及井壁上渗出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湿冷水汽。
窒息般的恐惧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
这不是实验室!
没有刺眼的无影灯,没有熟悉的化学试剂那股混合的、带着点***性的气味、更没有刚刚还在记录数据的笔记本和那杯早己冷透的速溶咖啡。
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刺骨的井水,还有……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腔。
“搜!
掘地三尺也要把许家那个孽种找出来!”
“将军府?
哈!
从今往后,这地方改姓‘罪’了!”
头顶上方,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粗暴地砸下来,夹杂着甲胄碰撞的冰冷金属声、器物被粗暴砸碎的刺耳爆裂声,还有官兵们肆无忌惮的狂笑和吆喝。
许昌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一股不属于他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洪水般瞬间灌满了西肢百骸。
无数破碎的画面、复杂的情绪,蛮横地冲进他的脑海——威严却慈爱的父亲,温暖舒适的家,突然闯入的如狼似虎的官兵,染血的刀光,凄厉的惨叫……最后,是父亲那双写满惊惶与决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塞进这狭窄、黑暗的井口。
“活下去……昌儿……一定要活下去……”父亲嘶哑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混乱,许昌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
哪怕冰冷的井水浸泡着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他拼命蜷缩起身体,像一只被遗弃在寒冬里的小猫,恨不得把自己嵌进这冰冷的石壁里。
头顶上,翻箱倒柜、***掠的喧嚣声浪一波接着一波,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绝望拉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整整一生。
头顶的喧嚣终于渐渐平息,脚步声远去,最终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冰冷瞬间将他淹没,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黑暗的深渊滑落。
就在即将彻底沉沦的前一刻,他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身侧粗糙的井壁。
那里,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许昌猛地一个激灵,残存的意识被强行拽回。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小心翼翼地摸索着那片凹凸不平的石壁。
横、竖、撇、捺……指尖下的触感,冰冷而深刻。
那不是一个字,而是三个字,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仓促和沉重,深深镌刻在坚硬的石头上。
指尖划过那深深的刻痕,一股灼热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冰冷筑起的堤坝。
那不是墨迹,是血!
是父亲的血!
是他在被拖走前,用尽最后的力气,留给儿子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生路!
巨大的悲痛和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不肯认命的愤怒,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爆发,瞬间驱散了几乎将他冻僵的冰冷和绝望。
许昌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这刺痛奇异般地唤醒了他混沌的大脑。
不能死!
绝不能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悄无声息地烂死在这口枯井里!
许家的血仇,父亲的冤屈,必须有人来洗刷!
求生的欲望,从未如此刻般强烈而清晰。
化工博士的灵魂,在绝境中开始急速运转。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在实验室面对复杂反应方程式一样,开始分析处境。
水井……黑暗……潮湿……,舌头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极其微弱的、极其熟悉的……咸涩?
硝石?
硝酸盐?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
他几乎是扑到井壁旁,不顾一切地用手指狠狠刮蹭着那些覆盖着滑腻青苔。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而粗糙。
他颤抖着将沾满泥污的手指送到鼻尖。
没错!
虽然极其微弱,混杂在浓重的土腥味和***的苔藓气味中,但那种独属于硝酸盐的、类似石灰又带点***性的特殊气味,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
化学方程式、分子结构、反应条件……无数精密的知识图谱在他脑海中瞬间点亮,清晰得如同镌刻在晶片上。
硝酸钾!
只需要找到它!
找到富含它的泥土!
还有硫磺……古代丹药方士常用之物,将军府库房或许……不,抄家之后,库房肯定被搬空了。
但柴房!
灶台!
那些地方……他像疯了一样,不顾井水的冰冷刺骨,双手在井壁和井底的淤泥里疯狂地摸索、挖掘。
指尖被尖锐的石子划破,鲜血混入泥泞也浑然不觉。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硝土!
找到富含硝酸钾的硝土!
不知摸索了多久,指尖终于触碰到一片质地稍显不同的区域。
那里的泥土更干燥些,颗粒感更明显,带着一种微妙的涩感。
就是它!
许昌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珍贵的泥土一点点抠下来,聚拢在掌心,如同捧着稀世的珍宝。
数量不多,但或许……或许够了!
许昌撕下内衬相对干净的一片衣角,将这些宝贵的硝土仔细包裹好,贴身藏起。
做完这一切,巨大的疲惫感再次袭来,但他靠着冰冷的井壁,眼神却亮得惊人。
活下去,不再是一句空洞的遗言,而是一条用化学方程式铺就的、充满荆棘却切实可行的道路。
他合上眼,强迫自己休息,积蓄每一分力量,等待那个渺茫却必须抓住的生机。
黑暗似乎永无止境。
许昌在刺骨的寒冷和饥饿的煎熬中,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反复拉扯。
他紧紧攥着怀中那包宝贵的硝土,仿佛那是连接着生与死的唯一缆绳。
每一次昏睡过去,父亲的嘶吼、官兵的狞笑和井壁上那三个血淋淋的字就会化作噩梦将他惊醒。
时间失去了刻度。
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
就在他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冰冷的井水即将漫过口鼻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