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羊汤换个宫主当当

我乃天下第一阁——凌霄阁座下大师姐，不过，是自封的。门派中从未有弟子这样唤我，

都道我不过是占了个入门早的便宜。师父去得早，我又没什么背景灵根，

早早就落了个无人收留。为了口饭吃，我只得日夜在后厨帮工。

新进弟子只道我是个烧火丫头，从不拿正眼看我。因我无宫可依，便也无份例银饷，

冬日里没钱买炭的日子很不好熬。环顾我四下漏风的小茅屋，必须得以小博大一把了。

抠搜出最后几个铜板塞给厨娘，我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羊汤，摸黑跪在了掌门师叔门外。

不同于往日间只收礼不见人，这次掌门竟亲自出来相迎：“太虚宫已空了多年，

合该你回去掌印了。”1我心中一阵狂喜，不是为着可遮风雨的寝殿，

和一宫之主丰厚的份例。而是前太虚宫主是我师父，太虚宫便是他教养我长大的地方。

这次以小博大可博得太大了，我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能继承师父衣钵。

见我脸上越来越得意忘形，掌门师叔打断了我的白日梦：“有个条件，废太子景辞上山修行，

不日便至，届时就拜入你的门下。”我连徒弟都没当两年，这就要当师父了？

柴房灶里的火苗狂舞，我也被搅得心神不宁，只管机械地往里添柴火。

厨娘宋嫂是个见过风浪的，接过我手里的活计劝道：“这可不能答应，废太子是什么人物？

想保他的不多，想害他的倒是不少，真出了什么岔子，只把你往前一推抵命便罢。

”宋嫂说得有理，可师父到底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本就出身贫寒，长到七八岁上下，

十里八乡闹起了灾荒。父母实在养不活我们姐弟几个，便将我蒙着眼带到山里遗弃了。

师父下山云游发现我的时候，我就只剩一口气。赶走了身旁等待我咽气的野狗，

师父背着我回了凌霄山。凌霄阁是天子都承认的正统，收徒自有其门道，

我本来绝无可能拜入。可师父行事向来恣意不拘，仗着太师父也就是前掌门的偏爱，

执意将我收入门下。他教我识字、练功，也带我访山踏水，对我比亲生父母还要好。

可也只维持了一年的光景。那日我正在睡梦里，突然传来他私闯后山重地，

偷练魔功暴毙的消息。众人都说我是扫把星，天之骄子被我克死。来不及伤心，

我便被赶出了太虚宫。我成了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徒儿。十年来，

我无数次跪在掌门师叔门前，求开后山让我为师父敛骨，回应我的只有彻夜的风声。

我不死心，听说师叔对吃食颇有要求，便冒死去崖壁采了十年一生的岩耳，求宋嫂教我烹调。

师叔欣然笑纳，但不置一语。众人见掌门师叔如此，更是见风使舵，

我在山上的日子便越发艰难起来。渐渐的，我找师父的念想也几乎断了，

只时不时寻些山珍孝敬掌门，换三尺立足之地。所居住的茅屋内，

陪伴我的也仅剩师父的佩剑，和那本专为身弱的我写下的，固本培元的心法。

只有一遍遍温习师父教给我的心法，丹田漾起的温暖，让我感觉他好像不曾离开。

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打断了我回忆的思绪。来人是掌门师叔的得意门生，平日里目下无尘，

连斜眼瞥到我都觉脏污，不想今日竟屈尊来了这后厨。像是生怕沾染烟气，

她大半个身子躲在门外，只露出脸来。“师……师姐……”这声师姐，她叫得别扭，

我听得更别扭。“那个……云岫师姐，贵人已至太虚宫，师尊让我唤你过去。

”看着她被憋得通红的脸，我忍住了回她一句师妹的冲动，动身去了太虚宫。

2太虚宫与我印象中的别无二致，只是落满了灰尘，可见已多年无人打扫。

走在熟悉的石面上，我却忽的畏手畏脚起来。师父只教过我如何生存，

并未教过我如何礼敬贵人。掌门让我给贵人当师父，可我连徒弟都尚且做不明白。罢了，

礼多人不怪，大不了见面我先跪了，总不至于嫌我怠慢。可令我忐忑的一幕并未出现。

偌大的寝殿里，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废太子景辞就和衣躺在床铺上。

十来岁的少年紧蹙着眉头，昏睡不醒，一身锦衣已经破破烂烂，露出底下可怖的伤痕。

双脚也布满了血泡，鞋履不知所踪，只有腰间的龙纹玉佩还在倔强的彰显身份。

气血瞬间聚到天灵盖，这帮押送的真不是人！没有药，我只得先打来泉水替他擦拭，

眼见他原本细嫩的皮肤已无一处完好，心中着实不忍，他也还只是个孩子啊。正擦拭着，

我的颈项间忽的多出个尖利的瓷片。景辞把着瓷片，坐起身来，幽深的眸中透出彻骨的寒意。

凌霄阁虽然习武，我却不曾与人对峙，所以这是第一次直面杀意。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我害怕极了，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下来，可我又不敢动。师父的样子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任由景辞将利刃架在我脖子上，我壮着胆子捧起他另一只手，缓缓说道：“没事了，没事了，

师父在。”他先是一愣，而后竟真的渐渐缓和下来，丢开手重又疲惫倒下。额头烫的吓人。

皮外伤并不致命，但恐怕除了身上的伤口，郁结于心的委屈才是击垮他的稻草。

听闻太子被废，并不是自己做错了事，而是后位空悬，宠妃当道，他挡了别人的路。

见他呼吸愈发急促，我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挨个宫里去求医问药。真是巧了，

满阁的医宗弟子竟都脱不开身，还连药也不敢随意外借，说只怕有个万一吃坏了殿下。可笑，

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法则，被这帮人谙熟于心。更有些连装都不装了，

刺耳的嘲笑声直接从背后传来：“还在这装模作样的替别人求药呢，

还是先看看自己脑袋还能挂几天吧，哈哈哈哈……”师父身故我连尸骨都找不到，

如今“徒儿”病重又连药也寻不来，我只觉得自己没用得厉害，听不进那些污言秽语。

走投无路的我，转头去厨房煮些姜汤。宋嫂看得明白，好意出言劝我：“云岫啊，

你赶紧下山跑了吧，至少能保住命。”我心中一阵酸楚，“可师父没这样教过我。况且，

殿下何辜。他让我想到那时候的自己，爹不疼娘不爱的。幸好师父没丢下我。

”端着煮好的姜汤，我重新回到景辞身旁，艰难地喂进去几口，并无任何起色。

寒风从松动的窗隙中钻进来，在空荡的寝殿里回旋，显得格外凄凉。我下意识运起固本培元，

像无数个在漏风的茅屋里煎熬的那样。灵光一闪，这股真气透过我的掌心，

渡给了病重的少年。只见他呼吸逐渐平缓，愁容褪去，睡得好似也安稳些了，

这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原来师父不在了，也还是在帮我。3守了一夜，

一双手忙碌得不停，后半夜机械地换水、冷敷、运功，竟不知何时睡着了。

更不知景辞是何时醒的，我睁眼时他正神色复杂地盯着我。率先打破沉静的是这个少年，

清澈的声线带着些许老成和嘲弄：“众人见我都避之不及，你胆子那么小，怎么不跑。

”这是在点我昨晚，被他一个小娃娃吓哭了吧。见我不接腔，

他再加码：“听闻凌霄阁受王朝宗室香供，掌门与座下八宫宫主地位超然。

外界传凡出现必珠光宝气，随从者众。此处为何如此破败？”我其实正满心欢喜，

并不为这略带审视的问话所扰，嘴角压不住的上扬：“能守着师父的住所，

能遮风挡雨填饱肚子，已经是我不敢想象的幸事了。”不知是否眼花，

景辞面上似乎显露了一丝动容。入主太虚宫，当了皇子的师父，我的处境也没有变得太好。

人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动物，众人起初摸不透圣意，尚不敢妄动。等看到景辞遍体鳞伤，

朝中半个关照的贵人也无，也就都明白过来。该拨的份例一拖再拖，堂堂皇子，

沦落到跟我一起吃粥咽菜。虽说我这太虚宫主有名无实，但实则也占了一个坑。

有心人怵于景辞的身份不敢过于冒犯，对我就大可不必。走到哪里，蛐蛐声就跟到哪里，

我从从前的小透明华丽变身为剑靶子。“做什么春秋大梦呢，紧赶慢赶凑上去抱大腿，

丢人现眼。”“只可惜眼睛糊了浆糊，抱了个泥菩萨。”原来挡了别人道，

无故被责是这么委屈，那景辞心里得有多难过呢。但他比我想象得要平静。

安之若素地陪着我打扫太虚宫，去后厨帮着烧火，只在听到我被蛐蛐时，面上有些波动。

山上的雪总是下得特别早，窗外的枝头上还有几只不畏严寒的喜鹊在嬉戏。

师父那积了陈年老灰的炭盆也被我们翻出来，虽然没有炭，燃些干柴也能暖和不少。

这个不受干扰的清晨，让我难得有心情趴在窗户上赏雪。徒儿坐在案前看信，

心情看似也很不错，我想也是，孩子的世界哪有那么复杂。见我盯着他看，

景辞将信折起收好，不知他是在安慰我还是安慰自己：“且再忍耐些，

咱们的日子定能越过越好。”他的话似有魔力一般，没过多久太虚宫的份例便下来了。

不止份例，炭火也来了，丹药、法器一应物件源源不断送入宫内。连洒扫都有专人负责。

别看我在山上时间久，可这些年，我唯一攒下的人脉就只有宋嫂。在她打听来消息之前，

我一度以为是掌门终于想起我们来了。“听说朝中有大人物要上山祈福，

管事的再三嘱咐我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切勿冲撞了贵人。”这种场合，我向来听话，

只管躲得远远的。可偏生这日，掌门着人来请我与景辞前去一叙。议事堂果真富丽堂皇，

照得我有些眼花。掌门立在一雄伟的男子身旁，正亲自向其奉茶。“这是魏国公，快行礼。

”掌门和颜悦色地向我介绍着，印象中这是师叔第一次对我展露笑容。我顺从地跪下行礼，

只听景辞在旁唤了一声“舅舅”。在场的众人脸上皆是一愣，看来不知情的不止我一个人。

“殿下，圣上关切，特命老臣前来探望。”国公的话威严中透着和蔼，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紫檀木盒,“这是圣上御赐，还请殿下收好。”二人一阵寒暄后，

国公转头看向我：“这便是殿下在阁内的师父？”掌门闻言，生怕国公怪罪，怠慢了皇子，

且又得知其得圣恩眷顾，连忙回道：“此乃本阁太虚宫宫主，行事最是细心。

起初只想着以照顾殿下起居为先，想来确有不妥，殿下理应由掌门亲自教养才是。

”不等国公发话，景辞便打断道：“师父很好，舅舅不必忧心。倒是掌门事务繁杂，

不该叨扰。”这一天，我不仅第一次看到掌门的笑脸，也第一次看到了他吃瘪的表情。

一时间，太虚宫成了凌霄山上的胜地，我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笑脸。

人来人往的应对让我不堪其扰，有时我就躲在后厨忙碌，丢景辞一人留守。众人也乐得如此，

向皇子谄媚总比向烧火丫头谄媚来的容易。夜深了，我才得空将一片狼藉的现场收拾干净。

啪嗒，忙碌间不小心碰到了什么，那个紫檀木的盒子便摔在地上。那可是御赐之物！

我慌忙去捡，生怕摔出个好歹来。可打开一看，我却有些迷惑了。东西没事，

是个龙纹的玉佩。景辞第一天来时，我在他腰间看到过。但为何同样的东西，圣上要送两次？

4有了例银，我们一下宽松了许多。景辞身子还未大好，我便变着法地给他做些吃食。

虽然没有宫里那么锦衣玉食，但烹些山珍我还算拿手。他也很给面子，每每尝到我的手艺，

总会说些好听的哄我。我也每每被他不顾皇子仪态，做出狼吞虎咽的样子逗笑。

其实我心中是很羞愧的，这个师父当得很不称职。既不能传授武林秘籍，

也没有无上的心法可赠，反倒是借着徒弟的光过上了舒坦的日子。可我苦日子过惯了，

对好日子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心里总是无缘无故的慌张。眼看着阁中子弟群起讨好，

掌门对太虚宫也青眼相加，我心中的种子又渐渐发芽。特意挑了个好日子，

趁着掌门心情大好，将花重金寻来的鹿茸燕窝细细地烹了。像从前一样，端起食盘举过头顶，

跪在在师叔书房前。借着太虚宫的名头，仗着皇子的势力，我要在掌门最忌惮的时候搏一把。

求师叔放我进山，允太虚宫替师父敛骨！经过这一闹，我算是把掌门得罪狠了。

从前我只是个烧火丫头，在他门前闹一闹，尚不打眼。

如今凌霄阁上下几百双眼都盯着太虚宫的动向，这便让掌门下不来台。毕竟山高皇帝远，

虽说皇子有国公保着，但贵妃那头吹反向风的人也不少。况且我也只是个挂名的师父，

处置我并不算伤了贵人。有了掌门的背书和放任，想要顶掉我位置的人便接踵而至。一时间，

我成了这山上最坏的人。说我德不配位，让凌霄阁在武林同盟中蒙羞。说我机关算尽，

满腹算计教坏了皇子。宋嫂说，这是在造势呢，好叫外人知道，阁中是为了宗室的利益着想，

到时候随便怎么处置我都容易。我有些丧气，但并不后悔。只是担忧陪伴景辞的时日无多，

更加换着花样做饭给他，日夜兼程地给他缝制冬衣。不愿他再为外面的风言风语烦恼，

便时时劝他在太虚宫内静养调理。但还未等到师叔处置我，更大的祸事便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