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沈砚,京城最年轻的权臣。成婚三年,他每晚都唤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直到我在他书房暗格里,发现一幅我的画像。画像背面写着:觅得替身,聊慰相思。
我笑着烧了画,当夜灌他喝下毒酒。他蜷缩在地时,
我突然想起——三年前他跪在雪地里求娶的姑娘,好像是我亲手推进井里的。
---京城入了秋,夜就来得特别早。沈砚回府的时候,带进一身的寒气,
还有袖口若有似无的,一种极淡的兰花香。那不是我院里种的品种。他绕过屏风,
我正坐在灯下缝补一件他常穿的寝衣。银针穿过细软的布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像春蚕在啃食桑叶。“还没歇着?”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或许,
还有别的什么。是丁,今日是那个人的生辰。他怕是又去城外的庵堂***了一整日。
我抬起头,弯起眼角:“等你回来用宵夜。灶上温着百合粥。”他“嗯”了一声,
脱下沾了夜露的外袍,自有丫鬟接过。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移开,
像是怕被什么烫着。“不必忙了,我在外头用过了。”他走到盆架前净手,水声哗啦,
隔开了我们之间惯常的沉默。三年了,从我嫁入这深似海的沈府,这样的夜晚,
重复了不知多少回。夜里,红烛高燃。锦帐内,呼吸刚刚平复。他背对着我,
宽阔的肩胛骨在薄被下显出清晰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情欲褪去后的黏腻,以及,
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空茫。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一声极低极沉的呓语,
从他喉间滚落。“阿沅……”两个字,像两枚烧红的针,精准地刺进我耳膜,
一路灼烧到心底最溃烂的伤口。阿沅。柳沅。那个名字,是横亘在我和沈砚之间,
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是他心口的朱砂痣,是他记忆里的白月光。而我,林晚辞,
不过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是圣旨压下时,他不得不娶的“林家女”。成婚三年,
夜夜如此。起初我会哭,会闹,会掐着他的胳膊问“我到底哪里不如她”。
换来的只是他更深的沉默,或者一句冰冷的“别闹,晚辞”。后来,我就不问了。
眼泪流干了,心也一寸寸冷了下去,硬了下去。我静静躺着,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
确认他又沉入那个有柳沅的梦境。然后,我轻轻起身,披上外衫,赤足走到窗边。
秋夜的月光是冷的,泼在庭院的青石板上,像结了一层薄霜。我知道柳沅。京城第一才女,
温婉柔顺,和沈砚是青梅竹马。如果不是三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现在躺在他身边的,
应该是她。据说,柳沅是在一个雪夜失足落井身亡的。死得不明不白。而那场大雪里,
沈砚在镇北侯府门外跪了整整一夜,求他父亲进宫请旨,允他娶柳沅为妻。圣旨还没请到,
柳沅的死讯就先传来了。再后来,一道赐婚圣旨,
把我——一个门楣远不如镇北侯府的翰林之女,指婚给了沈砚。京城的人都说,沈砚情深,
念念不忘;也有人说,林晚辞运气好,捡了个大便宜。只有我知道,这三年,
我是如何在他夜复一夜的“阿沅”声中,把自己从一个鲜活的人,
熬成了一尊看似温顺、内里却早已布满裂痕的瓷器。第二天,沈砚一早便出门上朝去了,
仿佛昨夜那一声呓语,只是我的幻觉。我像往常一样,打理府中庶务,查看账目,训诫下人。
沈府偌大的家业,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我这个夫人,只需做个合格的花瓶,
摆在该摆的位置。午后,阳光透过菱花窗格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有些心神不宁。沈砚的书房,平日是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入的,包括我。那里是他的禁地。
但今天,负责打扫书房的小丫鬟战战兢兢地来回话,说是不小心打碎了一个一方珍贵的歙砚,
求夫人救命。我去了书房。书房里弥漫着和他身上一样的冷冽墨香。我让丫鬟退下,
自己收拾残局。碎砚台旁边,是多宝阁的一个角落,许是丫鬟惊慌失措碰擦了,
那格暗红色的紫檀木架,似乎有些微的移位。鬼使神差地,我伸手过去,轻轻一推。
“咔哒”一声极轻微的响动,旁边书架的一侧,竟弹开了一个小小的暗格。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暗格不大,里面只放了一卷画轴。纸是上好的宣纸,
边缘已经有些微微泛黄,看来有些年头了。我深吸一口气,解开了系画的丝绦。
画轴缓缓展开。先是一角素白的衣裙,然后是一支简单的玉簪,再往上,是眉眼,
是唇鼻……我的呼吸,在看清画中人的面容时,彻底停滞了。那是我。或者说,
那是一张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一样的远山眉,一样的含情目,
连眼角那颗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小痣,位置都分毫不差。但,又不是我。
画中人穿着我从未穿过的流云素雪裙,梳着我从未梳过的惊鸿归云髻,手持一卷书,
倚在梅树下,神情是我从未有过的、那种带着书卷气的温婉娴静。我林晚辞,自小习武,
性格疏朗,何曾有过这般姿态?一个冰冷的名字,瞬间炸响在我脑海里。柳沅。
京城人人称道的才女,自然是娴静温婉的。我死死盯着那幅画,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目光最终落在画轴的右下角,那里有一行小字,是沈砚铁画银钩的笔迹:癸未年秋,
摹阿沅小像。阿沅。果然是她。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我撕裂的荒谬感,席卷而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会在柳沅死后不久,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怪不得他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复杂难辨,像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怪不得他夜夜唤着她的名字,却又能坦然拥我入眠。原来,我不过是一个替身。
一个眉眼有几分相似,足以“聊慰相思”的,可怜的影子。我应该痛哭,应该愤怒,
应该把这幅画撕得粉碎。可是我没有。我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画上那张和我酷似的脸,
拂过那温婉的眉眼。然后,我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一开始是压抑的,
后来越来越大,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疯狂和凄厉。替身?
好一个情深不寿的沈大人!我笑着,拿起桌上的火折子,点燃了那幅画。
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纸张,吞噬了那素白的衣裙,那温婉的眉眼,
那让我作呕的“阿沅”。火光映在我脸上,明明是热的,却让我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只有彻骨的寒。看着最后一角纸化为灰烬,我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敛去,
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平静。一个计划,在我心里疯狂地滋生、蔓延。
既然你那么想她,那我就送你下去见她。沈砚回来得很晚,带着一身酒气。
朝中似乎有什么棘手的事,他心情不大好。我亲自伺候他洗漱,端上醒酒汤。汤里,
我加了一点“料”。无色无味,是我从嫁妆箱底翻出来的玩意儿,据说是宫中流出来的秘药,
能让人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离去。“今日怎么这般殷勤?”他靠在榻上,眯着眼看我,
烛光下,他的面容有些模糊。我端起那碗汤,舀了一勺,轻轻吹凉,递到他唇边,
笑容温顺得无懈可击:“夫君说的什么话,伺候你,不是妾身的本分吗?
”他定定地看了我片刻,眼神迷离,最终还是张开了嘴。一碗汤见底。我看着他躺下,
呼吸渐渐变得沉重。时间一点点流逝,夜更深了。我坐在床边,
像过去三年的每一个夜晚一样,静静地看着他。但这一次,心情完全不同。没有心痛,
没有委屈,只有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和一种连我自己都惊讶的冷静。然而,
预料中安静的死亡并没有到来。沈砚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猛地蜷缩成一团,
双手死死地抠住胸口,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的声响,额头上青筋暴起,
大颗大颗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寝衣。他睁开了眼睛,那双平日里深邃锐利的眸子,
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惊骇,直直地瞪着我。药不对?还是……剂量错了?
我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
心里竟升起一种奇异的、近乎残忍的平静。我甚至往前倾了倾身子,好看得更清楚些。
“为……为什么……”他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为什么?
我笑了,俯下身,凑近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
清晰地说道:“因为,我不是柳沅。”“你的阿沅,已经死了。”“而你,”我顿了顿,
看着他的瞳孔因为这句话而剧烈收缩,“很快就能去陪她了。开心吗,沈砚?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愤怒,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
类似于悲哀的东西。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涌出一大口暗红色的血。
血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也溅了几滴在我的手背上,温热黏腻。就在他眼神逐渐涣散,
生命迹象一点点流逝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个画面。大雪。
漫天漫地的大雪。一个穿着素白衣裙的女子,站在一口枯井边,回头看着我,
脸上是惊恐和哀求。而我,站在她对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伸手,用力一推!
白色的身影,像一只折翼的蝶,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井口,只剩下几片雪花,打着旋儿,
飘落。那张脸……那张脸……不是别人,正是画上那个柳沅!不,或者说,
是和我有着***分相似的柳沅!而推她下去的那个人……是我。林晚辞。三年前,
那个沈砚跪在雪地里求娶的姑娘,
那个我以为是他毕生挚爱的白月光……好像……是我亲手推进井里的。这个认知,
像一道惊雷,在我早已一片死寂的心里轰然炸开。我僵在原地,
看着床上气息奄奄、蜷缩在血泊里的沈砚,又低头看看自己沾了他鲜血的手。
所以……他书房里那幅画,画的究竟是谁?他夜夜唤着的“阿沅”,到底是谁?
他求而不得的,是柳沅……还是……那个在雪夜之前,或许就已经存在的,
和我一模一样的……“阿沅”?那我这三年,我此刻的报复,又算什么?
一场……杀错了人的笑话?沈砚的身体不再抽搐,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瞳孔彻底散开,
望着帐顶,失去了所有光彩。屋子里,只剩下烛火噼啪燃烧的声音。还有我,
粗重得不像话的呼吸声。秋夜的风,从未关严的窗缝里吹进来,带着死亡的寒气。我赢了。
又好像,输得一败涂地。……屋子里死寂。只有烛火还在不知疲倦地跳跃,
将我和床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长,扭曲,纠缠,
像一场无声的、荒诞的皮影戏。血腥气浓郁得化不开,争先恐后地往我鼻子里钻,
带着铁锈的甜腥,还有一种……生命急速流逝后特有的、冰冷的***感。我的手背上,
那几点来自沈砚的血,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温热,变得粘稠、暗沉,像凝固的朱砂,
死死烙在我的皮肤上。“我杀了沈砚。”这个认知,像一块冰冷的巨石,
沉沉地压在我的心口,让我几乎喘不过气。可随之而来的,不是恐惧,不是悔恨,
而是一种更深的、更刺骨的茫然。如果……如果柳沅是我杀的。
那沈砚这三年的“念念不忘”,是什么?我那积攒了三年、最终化为毒酒的恨意,又是什么?
一场……彻头彻尾的误会?一个由我亲手开始,又由我亲手推向毁灭的、荒谬绝伦的玩笑?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在沈砚脸上。他死了。死在我面前,死在我手里。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也曾温柔似春水哪怕那温柔可能是透过我在看别人的眼睛,
此刻空洞地睁着,映不出半点烛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的嘴唇微微张着,
保持着最后试图说话的姿态,唇角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他就这么死了。
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告诉他,我不是柳沅。我踉跄着后退一步,
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撞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炸开。记忆的碎片,如同挣脱了牢笼的猛兽,
更加凶猛地冲击着我的脑海。
……那个穿着素白衣裙的女子……她的脸……那张和我如此相似的脸……上面的惊恐和哀求,
清晰得如同昨日……还有……推出去的那一下……决绝,狠厉,
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恨意?我为什么要杀柳沅?我和她之间,
有什么深仇大恨?仅仅因为,她也可能和沈砚有关?不,不对。那个雪夜推她下井的记忆,
虽然猛烈,却像是隔着一层浓雾,许多细节模糊不清。动机,缘由,前因后果……一片混沌。
我只记得我杀了她。然后呢?然后沈砚跪在雪地里求娶……求娶的是谁?是已经死了的柳沅,
还是……我?
那幅画……那幅被他珍藏、标注着“摹阿沅小像”的画……一个更可怕、更荒谬的念头,
如同毒蛇般钻入我的思绪。有没有一种可能……柳沅,和我,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
比如……姐妹?双生姐妹?所以才会如此相像?所以沈砚画的是“阿沅”,却有着我的眉眼?
因为他遇到的“阿沅”,本就和我长得一样?或者……他心底的那个“阿沅”,
其真实的模样,本就与我无异?那他夜夜呼唤的“阿沅”,
到底是指那个已经死了的、名叫柳沅的女子,
还是……承载了他某种情感寄托的、一个模糊的影像?而这个影像,恰好与我的容貌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