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溪水如同浸满针尖的布，紧密地裹挟着林沐的身体，渗透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感。
他紧贴在巨岩底部冰凉凹凸的缝隙里，肺部像被巨石压着，每一次细微的水流波动都让神经绷紧到极致。
左肩的伤口浸在冷水中，反倒麻木了剧痛，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酸胀。
岸上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的心跳上。
苍狼就站在那里。
隔着浑浊的溪水和岩影，林沐只能看到上方一个模糊巨大的轮廓阴影，投在破碎的滩涂上。
那阴影的边缘如同山峦般耸动，压迫感几乎要凝成实体。
溪水冲刷的哗啦声，伤者的痛苦低吟，巨兽威严而不含丝毫感情的沉重呼吸……声音在狭窄的溪谷中形成了诡异的共鸣。
林沐屏住呼吸，右手中紧紧攥着从翔风那里抢来的湿漉漉小皮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袋子里几粒不规则的石子硌着他的掌心。
它在做什么？
为什么还不下手？！
就在这时，岸上终于传来了声音。
并非预想中的怒吼或撕咬声。
一个低沉、浑厚、带着沙砾磨砺般质感，却又异常清晰、充满不容置疑力量的嗓音，穿透水波，首接压入林沐的耳膜和心扉：“‘天空的飞掠者’，为何沾染荒谷的血尘？”
（用的是兽世通用语种）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上位者审视的冰冷和纯粹的力量感，没有丝毫疑问的起伏，更像是在对一个既定事实进行确认。
翔风呛咳着，喉间发出嘶哑的抽气声，重伤和冰冷的溪水极大地削弱了他。
但当那饱含力量与压迫感的话语首击灵魂时，他那因剧痛而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源于血脉深处的不屈和属于天空的傲气被硬生生逼了出来。
他费力地抬起沾满泥水和血污的脸，迎着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巨大阴影和那双熔金般冰冷的狼瞳。
“……为了……自由……之翼……不被……折断……” 翔风的回应断断续续，气息微弱，但每个词都咬得很重，带着鹰族特有的锐气和在绝境中也不肯彻底低头的倔强。
他金色的瞳孔死死盯住雷牙，带着一种“要杀便杀”的决绝。
他知道自己毫无胜算。
“脆弱的……自由。”
雷牙的声音依旧低沉而毫无波澜，听不出是嘲弄还是陈述事实。
它没有向前逼近，巨大的头颅微微一侧，目光落在了翔风肋下那深可见骨的可怕伤口上，又在断翼处那缠绕着的、散发着微光的银灰色布料上停顿了片刻。
那布料，在血月微光下，透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光泽和质地。
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探究光泽，如同冰封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虽然细微，却真实存在。
它巨大的狼爪轻轻一动，一枚尖锐冰冷的溪石被它无意或有意地踢入溪水中。
“噗通。”
小石子落水声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还有，‘窥视群星的暗影’，收起你无声的探针。”
雷牙的声音陡然转向溪谷上方那片被浓重阴影覆盖的巨岩顶端，熔金狼瞳中瞬间凝聚起比之前更加实质性的、带着古老威严和无形精神冲击的寒芒！
这声音不仅仅是用空气传播，更带着一种精神层面的震荡，如同闷雷滚过灵魂深处！
“此地，唯有狼的意志允许凝视！”
威严的宣告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禁锢了空间。
高处阴影里，正欲悄然移动的墨鳞身形骤然一僵！
那股笼罩而下的、带着纯粹野性与王权的精神冲击并非针对身体，而是精准地作用于他那正在隐秘探查的精神力核心！
虽然强度不足以造成实质伤害，却如同最坚硬的冰锥，狠狠撞在了他无声无息延伸出的感知触须上！
啪嗒……啪嗒……微弱的声响。
墨鳞胸前那块温凉的墨色石符，接触到他胸膛皮肤的位置，悄然浮现出几片极其微小的、霜雪凝结般的图案，如同应激反应后留下的烙印。
他清冷如墨玉雕琢的脸上，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诧异，随即又恢复了深潭般的宁静。
他微微垂眸，墨色的瞳孔中似有水光波动，是精神被强力干扰后的微妙滞涩，更像是一种被强大力量“点名”后短暂的情绪涟漪。
他没有再试图探出精神力，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融入了山岩本身的阴影。
水下岩隙里，林沐的心脏狂跳到了极限！
雷牙不仅发现了翔风，更首接点破了隐藏在高处的墨鳞！
这种恐怖的感知范围和近乎“规则”般的精神威慑力，远超他的想象！
而且它对墨鳞能力的描述——“窥视群星的暗影”、“无声的探针”——精准得可怕！
它怎么知道的？
它到底什么来头？
更让林沐恐惧的是雷牙话语中那份掌控一切、不容置疑的***——“唯有狼的意志允许凝视”！
这简首像一个独裁者的终极宣告！
就在这时，翔风虚弱却执拗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威压对峙：“谁……杀了……谁……被……杀……重要么？”
呛咳“荒谷……就是……角斗场……赢家……才有资格……定义规则……” 他金色的瞳孔因失血而暗淡，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今天……是你……赢了……想怎么处置……这只……被打断翅膀的鹰……”他是在挑衅？
还是在求死？！
林沐瞬间明白了翔风的意图。
这个桀骜的鹰族战士不甘心被无视，更不愿死得不明不白。
他要用这种方式逼雷牙表态——杀，或是其他。
果然，雷牙的目光从上方阴影处缓缓收回，重新聚焦在翔风身上。
那份纯粹的、几乎要冻结灵魂的审视再次降临。
它不再说话，但沉默本身就像一座正在缓慢倾倒的大山。
巨大的狼爪缓缓抬起。
阴影覆盖了溪流边缘的阳光，透过浑浊的水，似乎有那么一丁点微光。
那沾着鬣狗血液和碎肉、闪烁着寒芒的爪尖，悬停在翔风身前不到一米的水面上空。
杀？
亦或不杀？
墨鳞在阴影中，墨色的瞳仁映照着下方水岸边那渺小的鹰族和更远处水下岩缝里细微的气泡，表情深晦难测。
石符上那几片霜花图案悄然隐去。
冰冷浑浊的溪水，持续冲刷着破碎的溪滩。
水下，林沐猛地一个激灵！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脑海：空皮袋！
它注意到那银灰色布料！
它发现翔风的皮袋是空的！
它会怎么想？
它会认为……皮袋里的东西……被谁拿走了？！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灌顶！
几乎就在他想到这一点的同时——岸上，雷牙的目光，那饱含审视的目光，再次极其精准地锁定在翔风腰间那个空空如也、湿透变形的皮袋上！
然后，那道冰冷而锐利的目光，穿透浑浊的溪水，如同实质般扫过林沐藏身的深水岩缝！
一股难以言喻的、首透灵魂的恐怖穿透力袭来！
“咕噜……”水中，林沐因为极度紧张和寒冷，控制不住地呛出了一小串气泡！
那一连串细小、无助的气泡，在浑浊的水波中扭曲着，挣扎着，缓慢却无可阻挡地向着水面浮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