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光线在办公室里游移，昏黄且稀薄。
窗外是急速流动的车流和行色匆匆的步伐，玻璃幕墙将这一切隔离成体温微弱的背景。
周恬坐在靠窗的灰色沙发上，低头整理桌上的资料，手指翻页时偶尔停滞，目光扫过每个名字后的自述。
郁泽的记录显得尤为凌乱：创业压力、合伙人分歧、家庭期待、情感疲惫。
敲门声轻微响起，她抬头，见郁泽推门而入，神色倦怠，皮肤下隐现焦躁的脉络。
他试图挤出个礼貌的微笑，最终只剩下下颌线紧绷。
周恬放下笔，侧身招呼他落座。
郁泽环顾西周，目光掠过案上的心理量表，又回到周恬脸上。
“今天还好吗？”
她用安静的语调开启话题。
郁泽耸了耸肩，掩饰性的轻笑，“挺好的，就是太忙了。
项目进展卡在一块合约上，大家脾气都不小。”
他说话时，眼神里闪过一种无端的戒备，“你问我家里情况，还打算了解些什么？”
她点了一下头，顺着话题：“我们可以从你和家人的沟通开始，说你愿意聊的部分。”
郁泽却突然沉默，像是重新设定了防线。
他望向窗外，“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就是偶尔，他们觉得我应该更‘成熟’，可是有些事——说不出口。”
“你觉得成熟是什么？”
周恬轻声问。
郁泽略蹙眉，“应该是……对所有事情都能处理妥当，不让家里失望，也不让团队有后患。
但实际上，好像怎么努力都不够。”
他叹气，声音像隔着一层玻璃。
办公室里静了一会儿，空调运转声变得格外清晰。
周恬从抽屉中抽出一张纸，递过小巧的压力测试表，“你可以先填一填，给自己一个客观的评估。
你其实做得己经很好。”
郁泽接过量表，握笔的手指略微发抖。
他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追问：“你有没有过这种‘必须表现得很好’的时刻？
或者说，小时候被要求一定要做什么？”
周恬愣了一下，唇边浮现出温和的自嘲，“有吧。
小时候父母分开了，家里总强调‘懂事’。
但后来发现，懂事不是解决问题的钥匙，只是让自己更能忍。”
空气有一瞬凝滞，像是彼此探寻了些底色。
郁泽不再闪避，笔尖在表格上停顿。
他低低地说：“有时候我觉得创业只是‘证明’。
证明我没有拖累谁，证明我能撑得住。”
“那你自己呢？”
周恬轻柔的问句仿佛探针，“你期待什么？”
郁泽此刻像是陷入了镜像，“我……我希望有人能理解我，也许不需要全懂我，但至少不是为了索取。”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周恬的某条暗河。
她踌躇片刻，将自己理性的外壳轻轻揭开一角，“我也是心理咨询师，也是自己的患者。
理解彼此，或许比治愈更难。”
两人沉默中交换了某种无声的信任。
郁泽突然笑了，那是一种混杂着释然的苦涩，指间纸页在日光下卷曲。
他将表格递还给周恬，“你说的对。
现在这样说出来，像是脸上的石灰吹掉了一些。”
周恬低头看他的测试分数，笔下标记出几项重点，声音柔和但坚定，“情绪压力不小，但你在面对的方式己经比很多人强很多。
你在创业里拼，但也在和自己较劲。”
郁泽有些无力地靠在沙发里，“其实大家以为创业就该狂热，其实很多时候只是熬。”
她轻轻点头，顺势递过一杯温水，“那你会如何应对这些熬的时刻？”
“我试过很多方法。
谈恋爱，运动，夜里一个人开车出去看夜景。
也试过自暴自弃——但第二天还是得起来。”
周恬听着，在每句话间寻到隐约脆弱，“你觉得孤独吗？”
郁泽的目光突然定在窗棂上，嘴角勾起一丝自嘲，“很孤独。
有时候觉得世界都在催促我往前跑，但也就只有自己跑。
合伙人、家人、女朋友都在等什么结果，可那些结果不属于我。”
“你来这里，说明你愿意面对这些。
每个人的孤独都不一样，但你可以选择和别人分享一点。”
周恬用最后的话语做了收束。
门外有电话***传来，周恬起身，示意他先在这里休息片刻。
郁泽望着她背影，忽然觉得胸口的杂音缓和了。
办公室里落下层层光影，空气仿佛更清澈。
片刻后，周恬返回，手里捏着些文件，“下次我们可以聊合作问题，如果你觉得有需要的人，也可以带来看。
复杂不是坏事，我们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拼图。”
郁泽点头，目光从桌面移向她，“你看得很清楚。”
她嘴角颤动一下，“也许只是想得太多。”
两人同时笑了。
走廊外有人经过，脚步声由远及近，郁泽收拾好自己，准备离开。
他在门口停留片刻，侧头对周恬道，“谢谢你。
不是所有人都敢听这些。”
她轻声回应，“谢谢你肯说。
下次见。”
门关上，办公室重新归于安静。
一切像被顺势推开，夜色还没真正降临，但某种裂痕己悄然浮现。
窗外的城市流透着淡淡的忧郁，而室内两人的交谈，像是为这座都市投下一道可被看见的光。
周恬微微叹息，望向桌上刚好压在底端的林霁然档案。
她拾起资料，认真浏览，却在某个细节停住手指，目中浮现思索。
此刻，城市并未停息。
每个人的步伐都在悄然加速，却不知下一次交错，会撞出怎样的回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