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觉寺的晨钟并未给李云龙带来丝毫宁静。
那沉闷的钟声像是敲在破鼓上,有气无力,更像这乱世的哀鸣。
他躺在硬板铺上,睁着眼盯着房梁上的蛛网,肚子里的那几条鱼经过一夜消耗,早己荡然无存,熟悉的饥饿感再次攫住了他。
“他娘的,这皇帝开局,比老子当年在新一团当被服厂厂长还憋屈!”
李云龙低声骂了一句,一个骨碌坐起身。
不能再等了,留在寺里只有饿死的份。
必须主动出击,找到那帮“老兄弟”,这是走出困境的第一步。
根据原主朱重八的记忆,徐达、汤和、周德兴这几个从小一起放牛、偷瓜、光***在河里洗澡的伙伴,家就在太平乡孤庄村,离皇觉寺不算太远。
至于常遇春,记忆里比较模糊,似乎不是本地人,暂时顾不上。
刘伯温?
那是大学问家,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呢,更指望不上。
目标明确:孤庄村,找徐达、汤和!
但就这么空着手去?
不行。
自己还饿着肚子,那帮兄弟估计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得带点“见面礼”。
李云龙的目光再次投向寺庙后山那条小河。
他熟门熟路地找到昨天藏起来的简易鱼钩和布条线,又在墙角挖了蚯蚓。
今天他目标明确,不仅要自己吃饱,还得攒点“粮饷”。
再次来到小河边,天色刚蒙蒙亮。
河面上飘着淡淡的雾气,西周寂静无人。
李云龙选了个看起来水草丰茂的河湾,甩下了鱼钩。
也许是运气好,也许是这年头河里鱼饿得也够呛,咬钩比昨天还频繁。
一个上午,他居然钓上来七八条大小不一的鱼,主要是鲫鱼,还有两条半尺来长的不知名的鱼。
他用坚韧的草茎把鱼从鳃穿起来,提在手里沉甸甸的。
看着这些战利品,李云龙咧开嘴笑了:“嘿嘿,这点家当,够老子拉起一支‘炊事班’了!”
他依旧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用老方法生火,这次熟练了不少。
他烤熟了两条最大的鱼,狼吞虎咽地吃下肚,解决了自己的午饭。
剩下的五六条,他小心地用大片湿润的树叶包好,外面再裹上一层泥巴,防止鱼腥味太浓引来麻烦,也起到一点保鲜作用。
他把这包“宝贵物资”揣进怀里,拍了拍,心里踏实了不少。
离开小河,李云龙辨明方向,朝着孤庄村走去。
路依旧是那条荒芜破败的路,景象比昨天看到的更让人心塞。
他甚至看到一群野狗在撕扯一具残缺的尸体,看到他过来,只是抬起血红的眼睛看了一眼,继续埋头啃食。
李云龙握紧了拳头,心里骂了句“***世道”,脚下加快了步伐。
必须尽快改变这一切!
孤庄村并不远,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一片低矮破败的茅草屋出现在眼前。
村子死气沉沉,几乎看不到人影,偶尔有炊烟升起,也是稀稀拉拉,有气无力。
根据记忆,他朝着村东头几间连在一起的茅屋走去。
那里是徐达家。
还没走近,就听到一阵压抑的争吵声。
“……娘,家里就这点黍米了,吃了上顿没下顿,你让我去寺里找重八哥,好歹有条活路!”
一个略显稚嫩但带着倔强的声音传来。
“胡说!
当和尚就有活路了?
皇觉寺也快断粮了!
你去了也是饿死!
再说,那朱重八自己都未必活得下去!”
一个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不管!
重八哥脑子活泛,跟着他准没错!
总比在家里等死强!”
李云龙听出来了,第一个声音正是徐达!
他心头一热,几步跨进那连院墙都倒塌了大半的院子。
只见院子里,一个身材结实的半大少年,正梗着脖子跟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争执。
少年虽然面有菜色,但骨架粗大,眼神里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正是年轻版的徐达。
旁边还蹲着一个闷头不语的汉子,是徐达的哥哥,徐兴祖。
“天德(徐达的字)!
吵吵啥呢?
大老远就听见你嚷嚷!”
李云龙故意提高嗓门,学着原主朱重八的语气喊道。
院子里三人都是一愣,齐刷刷看向门口。
当看到是李云龙(朱重八)时,徐达脸上瞬间露出惊喜:“重八哥!
你咋回来了?
寺里待不下去了?”
那妇人——徐达的母亲,则眼神复杂地看着李云龙,带着几分警惕和疏离。
徐兴祖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唉声叹气。
李云龙走进院子,先是对徐母行了个礼(这让他别别扭扭的):“徐家婶子,我回来了。”
然后他一把拉过徐达,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手感不错,是个当兵的好料子),“吵啥呢?
是不是又惹你娘生气了?”
徐达急切地说:“重八哥,家里快断粮了,我想去皇觉寺找你,我娘不让!”
李云龙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那个用树叶和泥巴包裹的鱼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几条还算新鲜的鱼:“看看这是啥?”
新鲜的鱼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徐达的眼睛立刻首了,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徐母和徐兴祖也惊讶地看了过来。
“鱼?!
重八,你……你从哪儿弄来的?”
徐母难以置信地问。
这年头,河里是有鱼,但也不好抓,而且兵荒马乱的,很少有人敢单独去河边。
“嘿嘿,后山那条小河沟,老子……我自有办法!”
李云龙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天德,别吵吵了,赶紧生火,把这几条鱼收拾了,咱哥几个,还有婶子、兴祖哥,先吃顿饱的再说!”
有实实在在的食物摆在面前,争吵立刻停止了。
徐达欢呼一声,手脚麻利地去找柴火。
徐母看着那几条鱼,眼神柔和了许多,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拿瓦罐准备煮鱼汤。
徐兴祖也站起来,帮忙收拾鱼。
李云龙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了底。
食物,在任何时代都是硬道理,尤其是在这饥荒年月。
趁着徐达生火的功夫,李云龙问道:“天德,汤和、周德兴他们几个呢?
家里情况咋样?”
徐达一边吹着火折子,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都比我家好不到哪儿去!
汤和昨天还跟我说,想去濠州城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个活计。
周德兴他爹病了好些天了,没钱抓药,估计也快撑不住了……”李云龙心里一沉。
情况比他想的还糟。
必须尽快把兄弟们拢到一起,不然真就散伙了。
很快,鱼汤的香味在破败的小院里弥漫开来。
没有油,没有盐,只是清水煮鱼,但那浓郁的鲜味对于长期处于半饥饿状态的人来说,无疑是极致的美味。
徐母把鱼汤分盛到几个破碗里,最大的一条鱼给了李云龙,其次是徐达和徐兴祖,她自己只舀了点汤和碎鱼肉。
李云龙端起碗,也没客气,咕咚咕咚先喝了一大口热汤,暖流瞬间从喉咙滑到胃里,舒服得他长出一口气。
然后他撕下一大块鱼肉,塞进嘴里,咀嚼着,虽然淡而无味,但蛋白质带来的满足感是实实在在的。
徐达更是吃得狼吞虎咽,连鱼刺都差点咽下去。
徐兴祖和徐母也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
一碗热腾腾的鱼汤下肚,院子里原本紧张压抑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李云龙抹了抹嘴,看着徐达,正色道:“天德,光靠我摸这几条鱼,救不了急,也救不了穷。
这世道,等着饿死不是办法,得自己找出路。”
徐达放下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李云龙:“重八哥,你说咋办?
我听你的!
你去皇觉寺当和尚,我就觉得憋屈,咱兄弟啥时候受过这窝囊气!”
徐母闻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了看空了的瓦罐,又把话咽了回去。
李云龙很满意徐达的态度,这小子有血性,敢干!
“当和尚是没出路。
我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回去了。
咱们得干点大事!”
“大事?”
徐达疑惑地问,“啥大事?
造反吗?”
他压低了声音。
李云龙心里咯噔一下,好小子,胆子不小!
他故意板起脸:“胡说八道!
造反是杀头的罪!”
徐达缩了缩脖子,但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失望。
李云龙话锋一转,压低声音:“不过……这世道,老老实实种地是活不下去了。
***不把咱***当人,官府横征暴敛,豪强欺压良善。
咱们得想办法自保,还得让乡亲们有口饭吃!”
他顿了顿,看着徐达的眼睛:“我想先把咱们从小玩到大的兄弟都聚起来。
汤和、周德兴、还有吴良、吴祯他们,有一个算一个。
人多力量大,咱们一起想办法,总比单打独斗强。
摸鱼、打猎,甚至……嘿嘿,以后再说。
至少先不能让咱们自己,让咱们的爹娘饿死!”
他没有首接提造反,而是从最实际的生存问题入手,更容易被接受。
徐达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对!
重八哥你说得对!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我这就去找汤和和周德兴!”
他说着就要往外跑。
“等等!”
李云龙叫住他,“急什么?
空着手去?
把这剩下的两条鱼带上,给周德兴他家送去,他爹不是病着吗?
有点鱼汤补补身子也好。
就说我朱重八回来了,请兄弟们晚上来你家……不,去村头那个破土地庙聚一聚,商量点事。
记住,别声张!”
徐达看着李云龙递过来的用树叶包好的两条鱼,重重点头:“明白了,重八哥!”
他接过鱼,像捧着宝贝一样,飞快地跑了出去。
徐母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又看看沉稳了许多的“朱重八”,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默默收拾起碗筷。
徐兴祖则蹲在墙角,依旧沉默,但看向李云龙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探究。
李云龙知道,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接下来,就是要说服汤和、周德兴那帮小子。
他知道这些人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主,年轻气盛,有血性,也对现状不满,只要引导得当,就是最好的班底。
他坐在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看着夕阳一点点西沉,心里盘算着晚上该怎么跟那帮小子说。
不能空谈理想,得拿出实实在在的好处和可行的计划。
摸鱼、打猎只是权宜之计,要想真正立足,必须要有更稳定的粮食来源,甚至……搞点武器?
他想起了自己打鬼子的经验。
游击队最开始不也是啥都没有吗?
靠的就是从敌人手里抢!
现在“敌人”是谁?
是那些为富不仁、囤积居奇的地主老财?
还是那些巡逻的元兵小队?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
但他很快压了下去。
不行,现在还太早,队伍没拉起来,人心也不齐,贸然动手就是送死。
饭要一口一口吃,仗要一仗一仗打。
当夜幕降临,孤庄村彻底被黑暗笼罩,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如鬼火般闪烁。
村头那座早己荒废、只剩半截墙的土地庙里,几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聚在了一起。
除了李云龙和徐达,还有汤和、周德兴,以及闻讯赶来的吴良、吴祯兄弟,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个个面黄肌瘦,但眼神里都有一股被生活磨砺出的凶悍和不安分。
庙里没有灯,只有从破屋顶漏下的些许月光。
几个人或坐或站,目光都集中在李云龙身上。
汤和性子急,先开口了:“重八,听天德说你弄到鱼了?
还有啥好事,赶紧说!
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周德兴也咳嗽了两声(他身体似乎不太好),声音沙哑地说:“重八哥,多谢你的鱼,我爹喝了点汤,精神好了些。”
李云龙看着这几张年轻而熟悉的脸庞,心中感慨,这就是他起家的本钱啊!
他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兄弟们,咱们都是光***玩到大的,不说虚的。
今天叫大家来,就为一件事:怎么活下去,而且活得像个人样!”
他环视一圈,继续说道:“眼下这光景,大家都看到了。
种地?
地是地主老财的,收成大半交了租子,剩下的不够塞牙缝。
给官府当差?
那是给***当狗,欺负咱自己人!
当和尚?
哼,皇觉寺也快断粮了!”
“那你说咋办?”
吴良瓮声瓮气地问。
“咋办?”
李云龙嘿嘿一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后山那条河,就是咱们的第一个粮仓!
老子……我这两天摸到点门道,一个人都能弄到鱼,咱们这么多人,组织起来,轮流去,还怕弄不到更多?”
“对!
重八哥说得对!”
徐达立刻附和,“咱们可以编渔网,做更多的鱼钩!”
汤和却皱了皱眉:“光靠吃鱼也不行啊,而且河边也不安全,听说有元兵巡逻队经过。”
“鱼只是开始!”
李云龙接过话头,“后山还有林子,可以打猎!
野兔、山鸡,甚至野猪!
咱们这么多人,组织好了,弄点陷阱,不比单干强?”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最重要的是,咱们兄弟抱成团,拧成一股绳!
遇到事不怕,有人欺负咱们或者乡亲,咱们也有个照应!
总比让人一个个欺负到头上强!”
这番话说到几个年轻人的心坎里去了。
他们平时没少受地主家丁或者泼皮无赖的气,早就憋着一肚子火。
周德兴犹豫了一下,问道:“重八哥,你的意思是……咱们结伙?”
“没错!”
李云龙斩钉截铁地说,“咱们结拜!
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是正经的生死兄弟!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咱们立个规矩,弄到的吃的,按出力多少分,但要保证每家老人孩子不至于饿死!
咱们互相帮衬,在这乱世杀出一条活路!”
结拜!
这个提议让几个年轻人都激动起来。
这年头,讲究义气,结拜兄弟是仅次于血缘的关系。
“我同意!”
徐达第一个举手。
“我也同意!”
汤和紧跟其后。
吴良、吴祯兄弟对视一眼,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周德兴咳嗽着,也缓缓点了点头:“算我一个!”
“好!”
李云龙心中一定,“咱们就在这土地庙前,对着月亮磕头,结为异姓兄弟!
以后,咱们祸福与共,生死相随!”
没有香烛,没有祭品。
六个年轻人,在破败的土地庙前,对着天上那轮清冷的月亮,齐刷刷地跪下。
李云龙带头说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我朱重八!”
“我徐达!”
“我汤和!”
“我周德兴!”
“我吴良!”
“我吴祯!”
“今日在此结为异姓兄弟!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六个头磕下去,简单的仪式就算完成了。
虽然简陋,但一种无形的纽带将这六个年轻人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李云龙看着身边这五个未来的开国功臣,心中豪气顿生。
老子的队伍,今天算是开张了!
结拜完毕,李云龙开始分配任务:“天德,你力气大,明天带吴良、吴祯去砍些韧性好的藤条和细竹,咱们试着编几张渔网,比钓鱼效率高!”
“汤和,你心思细,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点麻,搓点结实点的绳子,再做几个鱼叉。”
“德兴,你身子弱一点,就先负责打听消息,看看附近哪有元兵活动,哪家地主仓库比较满,顺便留意一下有没有像咱们一样活不下去的好汉子,可以拉进来!”
“我嘛,再去河边转转,看看有没有别的门路。”
安排得井井有条,几个兄弟都点头称是,感觉有了主心骨。
夜色深沉,六个刚刚结拜的兄弟各自揣着对未来的些许希望和忐忑,悄悄散去,融入了黑暗之中。
李云龙(朱重八)没有回皇觉寺,而是在徐达家那破败的院子里凑合了一宿。
躺在干草铺上,他望着漏风的屋顶,心里盘算着下一步。
有了这五个兄弟,算是有了一个小小的核心。
接下来就是如何利用他超越时代的知识和战术,带领这个小团体在这乱世中生存下来,并一步步壮大。
他知道,距离真正的起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濠州的郭子兴、孙德崖,北方的刘福通、韩山童,徐州的芝麻李……各地的红巾军己经蜂拥而起。
他必须抓紧时间。
“先从一支‘特种捕鱼小队’开始吧……”李云龙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他仿佛听到了千军万马的奔腾声,看到了那面写着“明”字的大旗,在元大都的城头上高高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