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傍晚，阴雨连绵。
陈青撑着一把黑色的旧伞，从人才市场走出来。
西装裤脚溅满了泥点，皮鞋也湿透了，冰冷的寒意顺着脚底往上爬。
这是他这个月参加的第七场招聘会，简历递出去几十份，却石沉大海，连个回音都没有。
“经验不足……专业不对口……回去等通知……”那些HR礼貌而冷漠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
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在雨水中显得模糊而扭曲，像一座巨大的钢铁森林，将他困在其中，喘不过气。
家是回不去了，那个狭小的出租屋只会放大他的焦虑。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拐进了一条平时绝不会走的、即将拆迁的老街。
这里的喧嚣和破败，反而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雨声淅沥，两旁的老店铺大多关门闭户，只有一家“老张修理铺”还亮着昏黄的灯。
店铺门口堆满了废弃的电器零件，一个满头银发、穿着老旧蓝色工装服的老者，正坐在小马扎上，就着灯光，慢条斯理地修理一个破旧的收音机。
他的动作很慢，但异常稳定，手指干瘦却有力，每一个拧动螺丝的动作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不是在修理机器，而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陈青的目光被吸引住了。
他不是被修理吸引，而是被老者那种“定”的气质吸引了。
外面的世界车水马龙，喧嚣浮躁，但这老者身边，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雨声都变得宁静。
突然，一只野猫从垃圾堆里猛地窜出，撞翻了一个空铁皮桶。
“哐当！”
一声刺耳的巨响。
陈青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心脏猛地一跳。
但那老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握着螺丝刀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
仿佛那声能惊得人心慌的巨响，于他而言，不过是清风拂过山岗。
“好定力！”
陈青心里莫名地冒出这三个字。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过去，轻声开口：“老先生，需要帮忙吗？”
老者这才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红润光滑的脸。
他的眼睛不大，却异常明亮清澈，看过来的时候，陈青感觉自己像是被彻底看透了，那点求职失意的颓丧和迷茫无所遁形。
“帮忙？”
老者笑了笑，声音温和却中气十足，“年轻人，你帮不了我。
倒是你，心思杂乱，气血虚浮，站都快站不稳了，还是先帮帮你自己吧。”
陈青一愣，脸上有些发烧，下意识地站首了身体。
老者放下收音机，站起身。
他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清瘦，但这一站，陈青却感觉像是一棵古松在自己面前拔地而起，根系深扎大地，任尔东西南北风，岿然不动。
“我……”陈青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相逢是缘。”
老者打量了他几眼，点点头又摇摇头，“根骨还行，就是被酒色财气淘虚了身子。
想学点真东西吗？
能定神、强身的东西。”
陈青心脏猛地一跳。
他看过武侠小说，也听说过什么“武林高手”，但那不都是骗人的吗？
可眼前这老者的气象，却又实实在在地冲击着他的认知。
“学费贵吗？”
他下意识地问，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老者哈哈一笑：“一口粗茶淡饭即可。
我这儿不教花架子，只教老祖宗留下来的，吃饭、保命、见真我的东西。
你学不学？”
一种强烈的首觉告诉陈青，这是他人生中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疑虑和激动，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学！”
“好。”
老者也不多话，“今天雨大，人少清净，就从最基础的开始。
看好了。”
说罢，老者双腿微微分开，与肩同宽，自然站立。
然后，膝盖微曲，身体缓缓下沉，双臂虚抱于身前，仿佛环抱了一个无形的大球。
手指微张，既松且沉。
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姿势。
“这叫混元桩。”
老者开口，声音似乎也带上了一种沉静的力量，“站桩，不是站着不动。
是要你用意不用力，去感受。
感受脚下的力，感受头顶的虚灵，感受腰胯的枢纽，感受呼吸的起伏。”
“舌抵上颚，下颌微收，目光放远又内敛。
想象自己顶天立地，又深植于大地。
肌rou要松，皮毛要攻。
骨节要撑，气血要通。”
老者每说一句，陈青就跟着调整一下，但总觉得别扭无比。
要么肩膀紧了，要么腰塌了，要么呼吸乱了。
“笨！”
老者笑骂一句，走上前，用那干瘦的手在他肩膀、后背、腰胯处轻轻一拍，一按，一捏。
说来也怪，被他这么一调整，陈青顿时感觉身体重心一沉，原本一些别扭用力的地方瞬间松快了许多，一种奇妙的踏实感油然而生。
“就这么站着。
什么时候感觉到手心发热，双腿发胀，胸口发汗了，再告诉我。”
老者说完，就又坐回马扎上，继续摆弄他的收音机。
陈青就这么傻傻地站在修理铺的屋檐下，保持着这个古怪的姿势。
一开始还好，只是觉得新鲜。
但过了不到五分钟，痛苦就开始了。
大腿前侧的肌rou开始酸疼发抖，肩膀变得僵硬酸痛，脚底板像踩在针尖上。
雨水带来的寒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燥热和烦躁。
他的心思又开始飘忽，想到失败的面试，想到空空的钱包，想到渺茫的未来……“静下来！”
老者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敲在他心上。
“感受你的身体！
感受它！
别用脑子想，用身体去听！”
陈青一个激灵，赶紧收束念头，努力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身体上。
去感受那酸，那痛，那抖，那逐渐升高的体温。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雨声、远处的车声似乎都消失了，世界里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砰砰的跳动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快要坚持不住，双腿就要抽筋的时候——一股微不可查的暖流，忽然从小腿肚滋生，缓缓向上蔓延。
同时，那早己僵硬酸麻的双手掌心，竟然真的传来一丝丝麻痒和温热的感觉！
这种感觉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
陈青心中猛地一震，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喜和震撼涌上心头。
这不是心理作用，是真实的生理反应！
就在他心神摇曳的瞬间，那丝微弱的热感又消失了。
“稳住！”
老者的声音及时传来，“找到了，就别丢。
守住它。”
陈青连忙凝神，再次沉下心去，追寻那奇妙的感觉。
这一刻，所有的疲惫、焦虑、迷茫似乎都被这股微弱的热流驱散了不少。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活着”是一种如此具体而微妙的身体体验。
老者看着他逐渐平稳下来的身形和脸上那丝若有所悟的神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
老者开口道，“记住这种感觉。
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陈青闻言，小心翼翼地缓缓收势。
刚一放松，双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全靠扶着墙壁才站稳。
一股强烈的酸爽感冲上脑门，但他脸上却带着兴奋。
“老先生，请问怎么称呼您？”
他恭敬地问。
“姓张。”
老者摆摆手，“走吧，回去喝点热粥，别用冷水激。”
陈青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入雨中。
脚步依然虚浮，但他的眼神却比来时明亮了许多，腰杆也不自觉地挺首了一些。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在他身体里，悄然发生了改变。
这条破败的老街，和这位神秘的张师傅，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门后，是名为“国术”的真与幻、血与火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