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惨白而稀薄,未能给鸢尾公寓407房带来丝毫暖意。
林薇在客厅角落醒来,脖颈和脊背因长时间蜷缩而发出酸涩的***。
昨夜那蚀骨的恐惧并未随着黑夜褪去,反而像一层冰冷的黏液,紧紧贴在她的皮肤上。
她的第一反应是猛地抬头,目光惊恐地射向那面巨大的雕花镜。
镜面平静无波,只映出一个蜷缩在地、发丝凌乱、脸色苍白的女人,眼神里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惶惑。
一切正常得令人窒息。
“是梦吗?
还是……压力太大了?”
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
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她迫切地想要抓住它。
连续数月赶稿带来的神经衰弱,对新环境的适应不良——这些解释远比“镜子里的影像活过来了”更让她容易接受。
她挣扎着起身,刻意避开与镜中自己的视线接触,踉跄地走进浴室。
她需要冷水让自己清醒。
拧开水龙头,双手捧起冰凉的水扑在脸上,刺骨的冷意让她打了个激灵,稍微驱散了些混沌的恐惧。
她关掉水,伸手去拿毛巾。
动作在半空中再次僵住。
昨夜那慢了一拍的恐怖记忆再次袭来,指尖甚至产生了幻痛般的冰冷触感。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女人也正看着她,脸上挂着水珠,眼神同样惊恐。
同步,精准,毫无异常。
林薇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
果然是幻觉。
她拿起毛巾,仔细擦干脸,试图将那些荒谬的念头一起擦掉。
为了进一步说服自己,她决定进行一些测试。
她站在浴室镜前,认真地做了一系列动作:缓慢地眨眼、皱眉、微笑、挥手。
镜中的影像完美地复制着她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连她眼中残留的红血丝都分毫不差。
看,没事。
她对自己说。
可当她转身准备离开时,那种被凝视的感觉又如影随形地粘附上来。
这栋公寓里的镜子太多了。
客厅、浴室、卧室……它们像无数只沉默而贪婪的眼睛,从各个角度窥探着她,无论她走到哪个角落,都无法完全逃离它们的视野。
这种无处不在的监视感让她坐立难安。
她逃也似的回到卧室,打开笔记本电脑。
屏幕熄灭时黑色的反光让她心头一跳,她立刻将它调整到不会映出自己身影的角度。
然后,她开始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关键词:“幻觉”、“压力症状”、“被迫害妄想”……跳出的结果五花八门,许多症状描述似乎都能与她目前的状况沾上边。
焦虑、失眠、感知异常……她越看越觉得心惊,越看越觉得自己或许真的病了。
现代医学的解释像一件温暖的外套,将她从超自然的冰冷恐惧中暂时包裹起来,给予她虚假的安全感。
对,一定是这样。
她需要休息,需要放松。
她合上电脑,决定不再去看任何镜子。
她拉开通往小阳台的玻璃门(刻意忽略门玻璃上的模糊倒影),走到阳台上,希望能呼吸到一点新鲜空气,让头脑彻底清醒。
阳台正对着公寓楼的后院,荒芜而寂静。
几棵枯瘦的老树伸展着枝桠,楼下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家具杂物。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楼下,忽然定住了。
楼下院子角落的那片空地上,似乎有一个反光点。
阳光照在上面,有些刺眼。
她眯起眼睛仔细分辨——那好像是一面小镜子,或者一块玻璃碎片,被人随意丢弃在那里。
就在她凝视那点反光时,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她。
她明明站在西楼的阳台,俯视着楼下。
但就在那一瞬间,她的视角仿佛发生了诡异的切换。
她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楼下,仰着头,透过那块玻璃碎片,清晰地看到了西楼阳台上那个穿着灰色针织衫、脸色苍白的自己。
那感觉一闪即逝,快得如同触电。
林薇猛地后退一步,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她扶住阳台栏杆,大口喘气,头晕目眩。
是低血糖?
还是眩晕症?
她不敢再在阳台停留,仓皇退回卧室,紧紧拉上了阳台门,连窗帘也一并拉严实。
房间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昏暗。
理性的解释开始再次动摇,恐惧重新占据了上风。
那些医学名词构建的脆弱防线,在这种无法言喻的诡异体验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她需要听到人的声音,任何人的声音都好,只要能证明她还连接着那个正常的世界。
她拿起手机,翻到最好的朋友小雨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薇薇?
怎么这么早打电话?”
小雨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小雨……”林薇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我……我觉得我可能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
新房子住不习惯?
我就说那种老房子便宜没好货……”小雨打了个哈欠。
林薇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不是……就是,我老是疑神疑鬼的,总觉得……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我。”
她省略了镜子的部分,怕听起来太疯狂。
“哎呀,正常啦,刚换个环境都这样。
你就是太累了,之前赶方案熬得太凶了。
放松点,找个喜剧片看看,别自己吓自己。”
小雨不以为意地安慰着她,“对了,周末约了去做指甲,一起去呗?
散散心。”
朋友的轻松态度像一盆温水,暂时缓解了她的紧绷。
也许……也许真的是她多心了?
“嗯,好……”她含糊地应着。
又闲聊了几句,挂断电话后,房间再次陷入死寂。
那份被安慰的暖意迅速消散,冰冷的恐惧感更加清晰地凸显出来。
她环顾西周,目光最终还是无法避免地落在卧室衣柜的落地镜上。
镜中的女人也回望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同样的迷茫和恐惧。
突然——镜中影像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挑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笑容,更像是一个肌肉抽动,一个模仿笑容失败的、扭曲的尝试。
冰冷,诡异,非人。
林薇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不是幻觉!
那绝不是她做的动作!
她猛地扑过去,抓过旁边一件外套,狠狠地扔过去,盖住了那面该死的镜子!
她背对着被覆盖的镜子,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自我怀疑的薄冰彻底碎裂,她跌入了冰冷的、超自然的现实深渊。
它不是幻觉。
它就在这里。
而且,它正在看着她,学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