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屿冲出校门,首到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才扶着斑驳的墙壁剧烈喘息。
怀里崭新的速写本硌着他的胸口,像一块烧红的炭。
沈屿想,她知道了。
她不仅知道那场诬陷,甚至还看出了画里的问题。
她为什么要说破?
是另一种形式的羞辱吗?
可她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平静?
他用力甩头,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念头。
不能再想了。
还有更重要,或者说,更沉重的事情等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将速写本小心地塞进书包最里层,拉紧拉链,这才朝着城市边缘那片拥挤破败的棚户区走去。
越靠近家,他的脚步就越沉。
低矮的屋檐下传来邻居的争吵声、孩子的哭闹声,空气里混杂着潮湿的霉味和饭菜的油腻气。
他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下,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门刚推开一条缝,一个酒瓶就砸在门框上,碎裂的玻璃溅到他脚边。
“死哪儿去了?!
这么晚才回来!
想饿死老子吗?!”
男人的咆哮夹杂着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沈屿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跨过门槛,避开地上散落的空酒瓶和烟头。
狭小的房间里光线昏暗,一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男人瘫在旧沙发上,正是他父亲江建国。
“哑巴了?
跟你那个死妈一个德行!”
沈建国见他不吭声,火气更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手就想揪他衣领。
沈屿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却没有躲。
“我去做饭。”
他声音干涩,抢在父亲的手碰到他之前,快步钻进了更小的厨房。
厨房的窗户积满油污,窗外是另一面斑驳的墙壁。
这里,连夕阳都照不进来。
他熟练地洗米、择菜。
水很凉,他的手因为白天用力攥紧而有些发抖。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转校生平静的眼睛,和那本干净得刺眼的速写本。
“交换……”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多么奢侈的词。
他的生活里只有索取和承受,何曾有过交换?
饭菜上桌,很简单,一荤一素。
沈建国骂骂咧咧地坐下,扒拉了几口,又开始数落:“……没用的东西,读书读不出名堂,画那些鬼画符还能惹一身骚!
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早知道当初就该……”沈屿端着碗,机械地往嘴里送饭,味同嚼蜡。
这些话他听了无数遍,早己麻木。
只是“抄袭”两个字,依旧像针一样,时不时刺一下。
吃完饭,沈建国又灌了几口酒,倒在沙发上鼾声大作。
沈屿默默收拾碗筷,打扫干净,然后回到自己用布帘隔开的“房间”——其实就是阳台隔出的小角落。
这里堆满杂物,只有一张窄床和一个小凳子。
他坐在床边,良久,才像是下定决心般,从书包最底层,掏出了那个速写本和铅笔。
本子的纸张光滑,散发出好闻的木浆味。
他粗糙的指腹小心翼翼摩挲着封面,不敢用力,怕弄脏了。
他翻开第一页,空白。
一种久违的、近乎怯懦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拿起铅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
画什么?
他还能画什么?
那些曾在他脑中奔腾的色彩和线条,好像都被灰暗的现实吸干了。
最终,他闭上眼,凭着记忆,轻轻勾勒起来。
不是复杂的构图,只是窗外那棵老槐树最简单的轮廓。
线条起初有些滞涩,慢慢地,变得流畅起来。
笔尖在纸面沙沙作响,是这压抑空间里唯一鲜活的声音。
---第二天,沐曦照常到校。
她注意到沈屿的位置依旧是空的,首到快上课他才匆匆进来,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神情似乎比昨天少了一些死寂。
课间,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趴在桌上,而是偶尔会对着窗外发呆,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动。
美术课安排在周五下午。
这天,沈屿罕见地没有踩点进教室。
他坐在位置上,破旧的书包紧紧抱在怀里。
王磊带着人晃悠过来,故意大声说:“哟,今天美术课,某些抄袭犯可别又‘灵感爆发’啊!”
沈屿身体一僵,抱紧书包,没回应。
沐曦像是没听见,拿出自己的画具。
上课铃响,美术老师走进来:“同学们,今天我们就画校园一景,大家可以自由选择角度。”
同学们纷纷起身找位置。
沈屿犹豫了一下,拿起那个速写本和铅笔,低着头快步走到了教室窗边,正好能看清那棵老槐树。
沐曦选了他斜后方不远的位置,能看到他专注的侧影。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铅笔划过纸面的声音。
沈屿画得很投入,脊背微微弓起,全身心都灌注在笔尖。
他完全忽略了周围的世界。
王磊却坐不住。
他画了几笔,就觉得无聊,开始东张西望。
他看到沈屿那专注的样子,以及桌上明显是崭新的速写本,一股恶意又涌了上来。
他趁老师不注意,猫着腰溜到沈屿身后,猛地伸手想去抢那本子:“让我看看抄袭犯画得怎么样!”
沈屿猝不及防,被他扯了一下,本子脱手飞了出去,“啪”地掉在地上。
画了一半的槐树暴露在大家眼前。
“还给我!”
沈屿猛地站起,眼睛瞬间红了,像被激怒的困兽。
王磊嬉皮笑脸地弯腰去捡:“急什么,让大家欣赏欣赏……哎哟!”
他话没说完,脚下一滑,整个人夸张地摔倒在地,正好压在那本速写本上。
本子被弄得皱巴巴,还沾上了他鞋底的灰尘。
“沈屿!
你推***什么!”
王磊倒打一耙,大声喊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美术老师也皱起眉:“怎么回事?”
沈屿死死攥着拳,身体因愤怒和屈辱微微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辩解没用。
“老师,”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沐曦走了过来,指着地面,“王磊同学自己没站稳摔倒的。
我看得很清楚。
他还把沈屿同学的画本弄脏了。”
王磊瞪大眼睛:“你胡说!
明明是他推我!”
沐曦没理他,弯腰捡起那个脏兮兮的速写本,轻轻拍掉上面的灰,然后看向美术老师:“老师,画本是很私人的东西。
不经允许抢夺,还损坏了,是不是不太对?”
美术老师看着沐曦镇定的样子,又看看一脸心虚的王磊和气得发抖的沈屿,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她严肃地对王磊说:“王磊,回到你的座位去!
再扰乱课堂秩序,这节课零分处理!”
王磊悻悻地爬起来,狠狠瞪了沐曦和沈屿一眼,灰溜溜地回去了。
风波暂时平息。
沐曦将速写本递还给沈屿。
本子边缘有些皱,画纸上也留下了污痕。
沈屿接过本子,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他飞快地看了沐曦一眼,眼神极其复杂,有感激,有困惑,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他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谢谢。”
这是他对沐曦说的第一句话。
沐曦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位置。
剩下的半节课,沈屿没再继续画槐树。
他对着那张被弄脏的画纸看了很久,然后,翻到了新的一页。
这一次,他的笔触似乎更加坚定。
放学后,沈屿又是最后一个离开。
他的书包依旧抱得很紧。
沐曦整理书包时,发现自己的桌肚里,多了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纸片。
她打开一看,上面用铅笔简单却有力地画了一个侧影——正是她下午站在窗边说话时的样子。
线条简洁,却抓住了神韵。
画的右下角,没有一个字。
沐曦将纸片小心抚平,夹进了自己的书里。
星晖的声音适时响起:“目标人物信任度初步建立,对宿主排斥感显著降低。
检测到其创作意愿正在恢复。”
窗外,天色渐暗。
但似乎,有那么一丝微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