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还在空中飘着,队伍重新走动起来,我肩上的包袱沉甸甸的,干饼、铜钱、旧袄,全都在。
银镯子贴着手腕,凉得让人清醒。
表姑那半吊钱被我当众揭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像被抽了筋,瘫在地上半天没动弹。
可这事儿还没完。
刚走出不到一里地,她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扑通跪在路中间,双手拍地,嚎得比死了亲爹还惨。
“天杀的!
我好心帮她系包袱,反倒被她污蔑成贼!
谁看见我偷了?
啊?
谁看见了?”
她一边哭一边指着我,眼眶通红,倒像是她才是受害者。
人群又停了下来。
几个原本站在我这边的人,脸上也露出了犹豫。
“是啊,镯子是她的,可钱……真能证明是她偷的?”
“说不定是她自己藏了,再栽赃呢?”
“一个姑娘家,当众翻人包袱,是不是也太狠了点?”
我站在原地,没动,也没急着反驳。
风吹过来,带着沙子打在脸上,我眯了下眼,看着表姑那副表演得极其投入的嘴脸。
她跪在地上,袖子甩来甩去,右手一首压在左臂下面,像是护着什么。
我笑了。
又来了。
上一回是换包袱,这一回是反咬一口,想把水搅浑,让我从“受害者”变成“恶人”。
这招在现代叫舆论反转,在这儿,叫颠倒黑白。
行啊,那咱们就再玩一局。
我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她正对面,声音不高:“表姑,你说没人看见你动手——那您袖子里藏着的半吊钱,又是从哪儿来的?”
她猛地一抖,手立刻捂紧了右袖口,动作快得像是被烫着了。
周围人全看了过去。
她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赶紧松开手,强撑着说:“我……我袖子里能有啥?
你别血口喷人!”
“我没看见,是你说的。”
我摊了摊手,“你说没人看见你动手,那我就问钱的事。
你要是没藏,干嘛护着袖子?”
“我……我是怕风把钱吹走!”
她声音发虚。
“风?”
我抬头看了看天,“今天风不大啊,而且您这袖子又窄又紧,钱串外面还有布包着,能吹哪儿去?”
有人忍不住笑了。
“对啊,藏袖子里不就是怕人看见吗?”
“刚才她还死活不肯打开包袱,现在又说怕风吹?”
表姑脸一阵青一阵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我慢悠悠地说:“表姑,您要是问心无愧,把钱拿出来给大家看看,不就清了?”
“你凭什么让我掏!”
她尖叫起来,“这是我的钱!”
“哦?”
我挑眉,“那您说说,您哪来的钱?
逃荒路上,谁还带半吊铜板出门?
您家上个月就断粮了,连米缸都砸了换盐,这事儿全村都知道。”
她张了张嘴,没声了。
人群里有人低声说:“是啊,她哪来的钱?”
我继续道:“再说,这钱串的绳子,是我娘留下的蓝线,打了死结,我认得。
您要是不知道,怎么偏偏就用这根线串了钱,还藏在袖子里?”
她整个人僵住了。
我弯腰,声音轻了点:“表姑,您要是现在拿出来,我还能当您是一时糊涂。
再拖下去,等我动手——可就不只是掏钱这么简单了。”
她嘴唇哆嗦着,终于从袖口里抽出那半吊钱,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我接过钱,摊在掌心。
铜钱一枚不少,绳子上的结也一模一样。
我举起来给旁边几个老婶子看:“认得吗?
这是我娘走前亲手给我串的。”
老李婶点头:“认得,那蓝线还是我给的。”
表姑瘫坐在地,脸像纸一样白。
我没再骂她,也没再看她,只把钱收进包袱,拍了拍手:“各位,我江眠不占便宜,也不吃哑巴亏。
东西是我的,我拿回来;人想害我,我也不惯着。
今天这事,到此为止。”
说完,我转身要走。
可就在这时,表姑突然跳起来,冲我扑过来,嘴里尖叫:“你这丧门星!
克死爹娘还不够,还要毁我名声!
你不得好死——”我早防着她这一招,没动。
可旁边一道黑影猛地冲出,老陈抄起扁担就挡在我前面,眼睛瞪得像铜铃:“滚开!
再敢动东家一下,我打断你的腿!”
表姑吓得一***坐回地上,脸色煞白。
我抬手按住老陈的肩膀:“老陈,放下。”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手还紧紧攥着扁担,指节发白。
我笑了笑:“她不值得脏了你的扁担。”
他愣了下,手慢慢松了,把扁担扛回肩上,退到一旁,却仍站在我斜后方,像一堵墙。
我这才转回头,看着表姑,声音不重,但每个字都清楚:“你要骂,我听着。
你要打,我奉陪。
但你若再敢碰我东西,我不再讲亲戚情面——下一次,我不只是要回东西,还要你跪着求我饶命。”
她张了张嘴,没出声,身子一点点往后缩,最后缩到人群边缘,低着头,再不敢抬头看我。
我环视一圈,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我迈步往前走。
没人拦我,也没人再说话。
走了几步,我听见身后有人小声嘀咕:“这江眠,以前不是胆小怕事的吗?
怎么现在……你没看她那眼神?
稳得很,不怕事。”
“听说她娘留了点东西给她,现在看来,不止是镯子吧?”
我没回头,只把包袱往上提了提。
老陈跟在我后头,脚步沉稳。
我忽然想起上一回他举扁担护我的样子,还有他梦里那句“杀敌”。
这人不声不响,但关键时刻,靠得住。
我放慢脚步,等他走近,轻声说:“谢了,老陈。”
他一愣,耳尖有点红,低头道:“东家……该当的。”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
队伍继续往前走,太阳升得高了些,照在黄土路上,影子被拉得老长。
我摸了摸左耳。
今天第二次用读心术,还有三次机会。
省着点用,但该出手时绝不手软。
风从北边吹来,带着沙子打在脸上,有点疼。
我抬手挡了挡,眯眼往前看。
路还长,但我不急。
只要耳朵好使,谁想玩花招,我都听得见。
正走着,忽然听见前面一阵骚动。
“前面有人!”
“好多人倒在路边!”
“好像是饿晕了!”
队伍一下子乱了起来,有人往前挤,有人往后退。
我皱了眉,加快脚步往前走。
老陈立刻跟上。
刚走到队伍前头,就看见岔路口那边,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流民,个个面黄肌瘦,有的己经不动了,有的还在微微抽搐。
领头的几个汉子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救人。
我正要说话,忽然瞥见表姑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我旁边,低着头,手攥着衣角。
我停下脚步。
她也察觉到了,赶紧把手缩进袖子里。
我盯着她,没说话。
一秒。
两秒。
三秒。
左耳“嗡”地一响——“右边路是我侄儿带人踩出来的,只要江眠走那边,半路就能‘意外’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