螟蛉贾赦的书房里,陈年的酒香混着古铜器的包浆味儿飘着。
案上摊着块刚收来的 汉古纹玉璧鸳鸯双子佩,旁边温酒的锡壶泛着暖光,他斜倚在铺了白虎皮的圈椅上,捏着贾敏寄来的信笺,指尖先漫不经心地刮过“兄赦亲启”西字——自打先太子事了,他这“恩侯”成了虚衔,连亲妹妹的信,也少见这般避开二弟贾政的。
拆开信,“郑伯克段于鄢”几个字刚入眼,他捏着信纸的手便顿了顿,酒意散了三分。
再往下读,见贾敏写“偏爱生隙,手足终至陌路”,又特意标注“此信未敢呈二兄”,他原本低垂的眼皮倏地抬起,眉头拧成了疙瘩。
指腹反复蹭过“未呈二弟”西字,心里那点多年的郁气翻上来:当年他在先太子身边伴读时何等风光,如今倒让贾政住着正堂掌家事,自己落了个“马棚将军”的笑名,老太太的偏私,府里谁不明白?
贾敏这是借典故戳他的心窝子!
正烦躁着,指尖一捻,竟从信纸折缝里掉出张素笺,“遂为母子如初”五个小字落在案上。
他指腹蹭着字迹,眼神骤然沉了——“母子如初”?
是劝他与老太太缓和?
他之前和老太太的关系还不如现在呢。
何必特意写这纸条?
“哼,又玩这藏头露尾的把戏。”
他低嗤一声,却没把素笺扔进炭盆,反倒夹进了案头那本翻旧的《左传》里,正压在“郑伯克段于鄢”的篇目上。
端起锡壶猛灌口热酒,酒液烫得喉间发疼,却压不下疑云:贾敏不敢给贾政看信,又偷偷夹这纸条,是怕贾政察觉什么?
还是这“母子如初”,根本不是说他和老太太?
再想起往日里老太太待贾敏的微妙,不像对亲女儿那般热络,倒多了几分客气的疏离,他心里那点隐隐的不对劲突然冒尖。
对着暗处唤出心腹:“去江南,悄悄给三姑奶奶回个信,就说‘旧事己矣,府中安稳’——另外,把当年御赐的那方墨找出来,我要用。”
说罢,他又盯着烛火发怔,那“恩侯”二字像根刺,扎得他既烦躁又无力:贾敏这信,哪是说郑庄公,分明是在提醒他——别忘了自己是谁,更别忘了,荣府的体面,从来都系着不该提的旧事。
门外小厮来问是否传膳,他挥手斥退,目光锁着那本《左传》。
素笺的边角在风里轻轻晃,像个没说透的秘密,搅得他连赏玉的心思都没了。
他又倒了杯酒,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对面座位上,忽然嗤笑一声:“老二只知捧着圣贤书,老太太眼里只有宝玉,倒只有你这丫头,还敢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酒意渐渐上来,他指尖敲着桌面,竟哼起几句先太子当年教他的旧曲,调子走了样,倒添了几分说不清的落寞。
他扶着桌沿起身,脚步有些虚浮,这酒喝得再醉,贾敏那点藏在字里的提醒,他也醒着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