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使团的气息在魔域边境盘桓了半日，最终还是朝着魔皇宫的方向而来。
不同于魔族的暴戾，神界的气息总是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圣洁与威严，如同覆盖着薄冰的湖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灵曦在石室中清晰地感知到了这股气息。
尤其是其中一道为首的神息，沉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倨傲，让她残存的神魂本能地生出一丝排斥。
“天枢……”灵曦的魂火轻轻摇曳。
天枢星君是天帝座下的重臣，掌管神界的刑罚与秩序，三百年前，正是他亲手宣读了对她的判词，将“叛神”的罪名钉死在她的神魂之上。
他来魔域做什么？
真如夜渊所说，是为了“商议”她的事？
石室之外，魔皇宫的大殿己经被打扫干净。
黑色的玄铁地面擦得锃亮，倒映着穹顶悬挂的骷髅灯笼散发的幽光。
夜渊端坐在大殿主位的阴影里，指尖把玩着一枚黑色的魔晶，看似漫不经心，周身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威压。
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即，一道金光破开魔域的阴霾，落在大殿门口。
天枢星君身着白色的星纹官袍，面容清癯，颔下留着三缕长须，眼神锐利如鹰。
他身后跟着六位神将，个个气息强悍，神色肃穆，显然对魔域的环境充满了警惕。
“夜渊魔主，别来无恙。”
天枢星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回荡在大殿中。
他没有行任何礼节，只是微微颔首，姿态依旧是神界惯有的高高在上。
夜渊抬眸，墨眸中没有丝毫温度：“天枢星君大驾光临，真是让魔域蓬荜生辉。
只是不知，是什么风把你这位掌管神界刑罚的大神，吹到我这污秽之地来了？”
他的话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天枢星君却像是没听出来一般，神色不变：“魔主说笑了。
本君此次前来，是为三百年前曦华神尊叛逃一事。
当年她虽被打入碎星渊，但神魂未灭，始终是三界隐患。
天帝念及旧情，特命本君前来，与魔主商议，彻底了结此事。”
“了结？”
夜渊低笑一声，站起身。
他身形本就高大，此刻站起身来，周身的魔气翻涌，竟让天枢星君身后的几位神将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器。
“天枢，你我都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渊一步步走下台阶，墨眸死死盯着天枢星君，“你们神界丢了东西，抓不到真凶，便把脏水泼到一个女子身上，将她打入碎星渊三百年。
如今倒是有脸来跟我谈‘了结’？”
天枢星君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眉头微蹙：“魔主慎言！
曦华叛神通魔，证据确凿，乃是诸神共见，岂是你一句‘脏水’就能推翻的？”
“证据？”
夜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是你那好侄女，如今的时序女神灵月提供的‘证据’？
还是你亲手伪造的‘神谕’？”
“你！”
天枢星君猛地抬手，一股磅礴的神力在他掌心凝聚，“夜渊，休要胡言乱语！
本君敬你是魔域之主，才好言相商，你若再敢污蔑神界，休怪本君不客气！”
“不客气？”
夜渊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周身的魔气如同沸腾的黑水，“三百年前，你那宝贝侄女和天帝小儿联手偷袭灵曦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客气’二字？
今日你敢在我魔皇宫撒野，真当我夜渊是好欺负的？”
话音未落，夜渊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天枢星君面前。
他甚至没有动用任何魔力，只是一指点出，看似缓慢，却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
天枢星君脸色剧变，仓促间抬手格挡。
“嘭！”
一声闷响，天枢星君身后的六位神将同时喷出一口神血，倒飞出去，撞在大殿的石壁上，滑落在地，气息萎靡。
而天枢星君自己，也踉跄着后退了三步，脸色苍白，看向夜渊的眼神中充满了惊骇。
他竟连夜渊的一指都接不住？
三百年不见，这魔头的实力，竟然恐怖到了这种地步？
“在我魔皇宫，还轮不到你来谈‘客气’。”
夜渊收回手指，语气平淡，却带着绝对的碾压之势，“要么，滚回去告诉你的天帝，三百年前的账，我会亲自去神界算。
要么，就留在这里，永远留在魔域。”
天枢星君死死咬着牙，看着地上重伤的神将，又看了看夜渊那双毫无感情的墨眸，最终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他知道，今天绝不能在这里动手，否则他们一行人恐怕真的要交代在魔皇宫。
“好，好一个夜渊魔主！”
天枢星君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身形，“本君会将你的话带回神界。
但魔主最好记住，曦华神尊是神界钦定的叛神，若她真的还活着，甚至藏在魔域……那便是与整个神界为敌！”
撂下这句狠话，天枢星君扶起地上的神将，化作一道金光，狼狈地逃离了魔皇宫。
大殿中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夜渊冰冷的身影。
“主上，要不要……”一道黑影出现在殿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必。”
夜渊摇头，“让他们回去报信，也好让某些人知道，灵曦现在在我这里。”
黑影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夜渊的用意，躬身退下。
夜渊转身，朝着石室的方向走去。
他能感觉到，刚才大殿中的交锋，灵曦应该都感知到了。
石室里，灵曦的魂火确实剧烈地波动着。
天枢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她的神魂上。
灵月……她的好师妹，如今竟然成了时序女神？
取代了她的位置？
当年的背叛，果然是早有预谋！
还有天枢最后那句话，分明是在试探夜渊，试探她是否还活着！
他们果然还在忌惮她！
“看来，你听到了。”
夜渊的声音在石室外面响起，魔气屏障缓缓消散。
灵曦的魂火转向他，神念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他们夺走了我的一切！
我的神力，我的位置，甚至我的名誉！”
“所以，你想夺回来吗？”
夜渊走进石室，墨眸看着那团金色的魂火，“或者说，你想让他们付出代价吗？”
灵曦的魂火猛地一滞。
复仇？
她不是没想过。
三百年的折磨，日日夜夜都在提醒她当年的耻辱与痛苦。
可她现在只是一团魂火，连形体都无法凝聚，又如何去对抗整个神界，对抗己经成为时序女神的灵月？
“我……”灵曦的神念有些无力。
“我可以帮你。”
夜渊的声音异常平静，“帮你重塑神形，帮你找回力量，甚至帮你杀回神界，让那些背叛你的人，尝一尝你所受的痛苦。”
灵曦的魂火剧烈地颤抖起来：“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们一神一魔，本就殊途！”
“殊途？”
夜渊低笑一声，走到莲台前，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灵曦的魂火。
这一次，金色的魂火没有排斥，反而微微倾斜，像是在回应他的触碰。
“三百年前，诸神之战，我魔族死伤惨重，皆是拜神界所赐。”
夜渊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我与神界，本就有不共戴天之仇。
你想复仇，我想颠覆神界，我们的目标，本就一致。”
他顿了顿，墨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至于其他的……等你恢复之后，自然会明白。”
灵曦沉默了。
夜渊的话有道理。
她一个人，绝无可能对抗神界。
而夜渊，是魔域之主，拥有对抗神界的实力。
与他合作，是她目前唯一的选择。
可是，与魔为伍，真的是正确的吗？
她曾经是高高在上的神尊，如今却要依靠一个魔来复仇……“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夜渊收回手，“天枢回去之后，神界很快就会有所行动。
他们绝不会允许一个‘叛神’活着，更不会允许你和我联手。
如果你想活下去，想报仇，就只能相信我。”
说完，他再次转身离开，魔气屏障重新落下。
石室中，金色的魂火静静地悬浮在莲台上，周围的混沌之气依旧在缓缓涌入，却仿佛带着一丝犹豫。
相信他吗？
灵曦的神魂中，三百年前夜渊挡在她身前的背影，与此刻他平静说出“我可以帮你”的样子，渐渐重叠在一起。
这个魔，神秘、强大，带着深不可测的目的。
可他，也是唯一在她落难时伸出援手的人。
许久，金色的魂火轻轻颤动了一下，光芒变得坚定起来。
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都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哪怕与魔为伍，哪怕从此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而此时的魔皇宫之外，一道隐晦的神念悄然离开，朝着神界的方向飞去。
那是天枢星君留下的暗线，他虽然离开了，却要确认，曦华神尊是否真的在魔域。
夜渊站在宫殿的最高处，看着那道远去的神念，墨眸中闪过一丝冷冽。
鱼儿，上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