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概念，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巢穴中变得模糊。
林彻只能通过育幼室内温度的细微变化、工蚁喂食的频率以及自身蜕皮的次数来大致判断。
他己经经历了一次蜕皮。
身体比以前更结实了些，不再是那种半透明的、软糯的幼虫形态，而是更像一只微型的、苍白的蚂蚁，虽然依旧柔弱，但己经具备了基本的活动能力。
他被工蚁姐妹们从育幼室挪到了一个稍大些的腔室，这里挤满了和他同样年龄的工蚁，等待着被分配最初的、也是最卑微的工作：清洁巢穴、协助照料更小的幼虫、或者成为活的“粮仓”。
活动能力的提升，让他感知世界的方式变得更加丰富。
那对尚未完全坚挺的触角，成了他接收信息的主要工具。
空气中无时无刻不弥漫着复杂的信息素洪流，对于普通蚂蚁而言，这些化学信号是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和状态报告，首接驱动着它们的行为。
但在林彻这里，情况变得不同。
人类的思维模式，那源自大脑皮层的分析和逻辑能力，与源核碎片带来的某种微妙加持相结合，让他没有完全被本能洪流淹没。
他像一个戴着精密过滤器的潜水员，在信息的海洋中，既能够感知到一切，又保持着一丝可贵的抽离。
他开始“倾听”和“解析”。
当一只兵蚁匆匆爬过通道，其足部腺体留下的痕迹会散发出“警戒-巡逻-无异常”的复合信号。
林彻能分辨出其中的急促节奏和特定的化学标记。
当一只工蚁发现一小块腐烂的昆虫尸体，它会兴奋地释放出“食物-富含蛋白质-需要搬运”的强烈信息。
林彻能感知到那信号里的“甜腻”和“渴望”。
当一只负责照顾蚁后的“宫廷”工蚁经过时，其身上会沾染着来自蚁后本身的、一种极其尊贵而复杂的信息素混合物，代表着“至高无上-繁殖核心-巢穴心脏”。
所有遇到它的蚂蚁都会立刻让路，并做出顺从的肢体语言。
林彻观察着，学习着。
他发现，信息素并非一成不变，其强度、混合比例、甚至衰减速度，都蕴含着丰富的信息。
这更像是一种复杂的、立体的化学语言。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想法，在他那人类与蚂蚁意识混合的大脑（或神经节）中诞生。
‘既然能接收……那能否模仿？
能否……发送？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战栗。
在蚂蚁的社会结构中，错误的信息素是致命的，意味着混乱、背叛和死亡。
一旦被发现，他会被毫不犹豫地处决。
但生存的压力和人类灵魂深处那股不甘平凡的躁动，推动着他。
机会来自一次意外的饥饿。
一次喂食的延误，让他所在的若蚁室弥漫开淡淡的“饥饿-请求喂食”的信息素，这是由所有若蚁本能散发的。
林彻强忍着饥饿感，集中起全部的意识。
他回忆着那只“宫廷”工蚁路过时留下的、那令人印象深刻的信息素特征。
他尝试着调动体内那些他还不能完全控制的腺体。
这极其困难。
就像一个人试图用意念控制自己的心跳或者胃酸分泌。
他失败了无数次，只能分泌出代表“困惑”和“痛苦”的错误信号。
但源核碎片再次发挥了作用。
它那冰冷的触感似乎稳定了他的神经索，并提供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引导般的能量。
更重要的是，林彻发现，碎片正在缓慢吸收巢穴土壤中微量的稀有元素，而这些元素，似乎是合成某些复杂信息素的关键催化剂。
一次失败的尝试中，他无意间混合了“饥饿”和一点点因回忆而产生的“敬畏”情绪对应的腺体分泌物。
产生的气味怪异而刺鼻。
附近的几只若蚁不安地躁动起来。
一只路过的工蚁停顿了一下，触角疑惑地摇摆着，似乎无法理解这种奇怪的信号。
失败了，但却没有引来攻击。
只是困惑。
林彻看到了希望。
不再试图完全复制“宫廷”信息素，那太复杂了。
他选择了一个更简单的目标：模仿那些偶尔来若蚁室巡视的、地位稍高的“监工”工蚁的信息素特征。
那种信号混合了“权威”、“检查”和“满意”。
他集中精神，过滤掉自身的饥饿和恐惧，努力在意识中构建“权威”和“平静”的感觉，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腺体的分泌，并调动源核碎片吸收的那些微量稀有元素，将其作为“香料”掺入其中。
一丝极其微弱，但特征明显不同的信息素，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效果立竿见影。
周围几只躁动的若蚁突然安静了下来，微微向他所在的方向调整着身体姿态，这是一种下意识表示顺从的姿势。
刚才那只疑惑的工蚁，触角停止了几秒，然后释放出代表“收到命令-理解”的简单信号，居然加快速度离开了，似乎是去催促食物了！
成功了！
虽然极其勉强，范围很小，强度也很弱，但这确确实实是一次成功的信息素欺骗！
巨大的兴奋感冲击着林彻，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腺体再次分泌出错误的信号。
他强行压制住激动，维持着那故作威严的化学伪装。
不久后，喂食的工蚁果然提前到来，并且带来的食物似乎品质也稍好一些。
第一次，林彻不是通过被动接受指令，而是通过主动的、带有欺骗性的手段，为自己争取到了更好的生存资源。
他静静地趴在原地，消化着食物，也消化着这次成功的巨大意义。
他窥见了一条道路。
在这个绝对依赖化学信号的世界里，他拥有人类的智慧和源核碎片的辅助，这让他拥有了成为“欺诈师”的潜质。
他可以伪装成更高阶的存在。
他可以发布虚假但有益的命令。
他甚至……可以开始尝试影响这个巢穴的运作，从最细微处开始。
复眼中模糊的光影晃动，映照出这个拥挤、忙碌、等级森严的微型社会。
林彻那简单的神经系统中，开始酝酿着更大胆的计划。
下一个目标，或许是模仿那些拥有优先取食权的兵蚁的信息素？
或者，尝试解读蚁后信息素中那代表“特许”或“奖励”的片段？
欺骗的火花，己在这地底深处，被一只重生的蚂蚁点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