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回声墟的瞬间，青于脚下的触感从“半虚半实”骤然变得扎实。
他低头踢了踢路边的碎石，碎石滚动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没有了墟里那种模糊的“回音”，这才彻底松了口气——三天来被记忆碎片缠绕的眩晕感，终于消散了大半。
烟辞走在他身侧，自然地接过他手里装着忆草膏的陶碗，塞进两人共用的行囊。
“先去驻墟站，”他抬眼望了望天色，夕阳正贴着远处的山脊往下沉，把云层染成一片暖橙，“你眼下的青黑都快赶上墟里的残影了，今晚得好好补觉。”
驻墟站是溯忆者行会设在回声墟外围的临时据点，说是“站”，其实就是三间简陋的木屋，屋顶铺着防水的油布，墙角堆着几捆用来制作记忆锚石的“凝忆木”——这种木料比普通木材更能承载记忆，是烟辞特意托行会运来的。
刚走到木屋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推门进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桌边擦拭一枚铜制罗盘，罗盘指针上缠绕着细密的银光，显然是枚用来定位记忆残影的“寻忆针”。
“陈伯，我们回来了。”
烟辞笑着打招呼，熟稔地从行囊里掏出一小包晒干的忆草，放在桌上，“这是墟里新采的，比上次的品相好，能熬几剂清忆汤。”
老人抬起头，露出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青于手里那枚被烟辞加固过的记忆锚石上，轻轻叹了口气：“又在墟里耗了三天？
青小子，你师父当年就叮嘱过，你天生‘忆力’强，却最容易被残影缠上，别总拿自己的记忆当赌注。”
这位姓陈的老人，是驻墟站的守站人，当年和青于的师父是旧识。
青于攥了攥手里的锚石，低声道：“陈伯，我们在墟里找到一截实影墙，上面刻着守忆文，提到了‘蚀忆井’——永安城的忘灾，根源就在那口井。”
陈伯擦拭罗盘的手猛地一顿，寻忆针上的银光瞬间晃了晃。
“蚀忆井？”
他皱起眉，语气凝重起来，“那是只在老守忆人口中听过的传说，说是上古时‘记忆以太’失衡后凝结的‘遗忘之核’，怎么会和永安城的忘灾扯上关系？”
烟辞靠在门框上，指尖转着一小块从实影墙上敲下的碎石（他特意留着，用来留存守忆文的痕迹），接过话头：“实影墙上的文字，是当年试图锚定永安城的那位守忆人刻的，他提到‘蚀忆井在城外’，还说井里的蚀忆雾会‘吞噬一切记忆’。
我们打算明天一早出发，去永安城旧址外围找找。”
陈伯放下罗盘，起身从里屋翻出一张泛黄的兽皮地图，铺在桌上。
地图上用守忆文和普通文字标注着回声墟及周边的地形，永安城旧址被圈在地图中央，周围画着三个小小的“△”符号。
“这三个是‘警戒锚点’，”陈伯指着符号解释，“是当年守忆人留下的，每个锚点下都埋着‘护忆玉’，能暂时抵御蚀忆雾的侵蚀。
你们要找蚀忆井，必须先取到护忆玉——不然没等靠近井口，你们的记忆就会被蚀忆雾啃得七零八落。”
青于凑近地图，指尖划过离回声墟最近的那个“△”，发现它标注的位置是“雾隐林”。
他记得师父曾说过，那片林子常年被浓雾笼罩，林子里的树木会“吸收”路过者的短期记忆，是附近出了名的险地。
烟辞看出他的顾虑，伸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力道沉稳又安心：“有我在，护忆玉不难取。
今晚好好睡，明天我来备足醒忆酒和凝忆木——这次做的锚石，保准能撑到我们找到蚀忆井。”
陈伯看着两人默契的互动，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青于：“这里面是‘忆尘’，用守忆人祠堂前的旧砖磨的，遇到蚀忆雾时撒一点，能让雾暂时散开。
你师父当年去回声墟，就带着这个。”
青于接过布包，指尖触到布包上绣着的缠枝纹——和他师父留下的那枚玉佩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他捏紧布包，轻声说了句“谢谢陈伯”，眼眶微微发热。
当晚，青于躺在木屋的木板床上，却没立刻睡着。
他摸出怀里的玉佩，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着玉佩上清晰的缠枝纹。
师父去世前的模样突然浮现在脑海里：老人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却死死攥着他的手，反复说着“永安城的真相不能忘，守忆人的责任不能丢”。
那时他还不懂，如今站在回声墟前，看着那些逐渐褪隐的残影，才明白师父口中的“责任”，是守住那些被遗忘的“存在”。
“还没睡？”
门外传来烟辞的声音，紧接着，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烟辞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进来，“陈伯熬的清忆汤，喝了能睡得安稳些，免得夜里被墟里的残影缠上做噩梦。”
青于坐起身，接过汤药，温热的碗壁烫得他指尖发麻，心里却暖融融的。
他低头喝了一口，汤药带着淡淡的苦味，却混着一丝忆草的清香，正是他小时候生病时，师父常给他熬的味道。
“在想你师父？”
烟辞坐在床边的木凳上，看着他手里的玉佩，语气放得很轻。
“嗯，”青于点头，把喝空的碗递给他，“突然觉得，师父当年让我来溯忆者行会，或许早就知道永安城的事。”
烟辞没有接话，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和在回声墟里时一样自然。
“不管你师父知不知道，”他看着青于的眼睛，月光落在他眼尾的小痣上，添了几分认真，“我们都会找到蚀忆井，完成你师父的心愿，也守住那些快被遗忘的残影。”
青于看着他，突然笑了——从三年前在行会门口第一次见到烟辞，这个总爱说些轻佻话、却总在默默帮他的人，就像一枚坚固的“记忆锚石”，无论他被多少记忆碎片缠绕，只要回头看到烟辞，就觉得安心。
“快睡吧，”烟辞站起身，替他掖了掖被角，“明天还要去雾隐林，那地方可不比回声墟好走。”
等烟辞关上门，青于攥着玉佩，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他没有做被残影追逐的噩梦，梦里是永安城热闹的集市，师父牵着他的手，在叫卖点心的小贩前停下，笑着问他“想吃桂花糕还是绿豆酥”——那是他童年最清晰的一段记忆，也是从未在回声墟里出现过的“真实残影”。
次日天刚蒙蒙亮，青于和烟辞就背着行囊出发了。
陈伯站在驻墟站门口，把那幅兽皮地图又递给他们：“雾隐林的雾会随着‘记忆流速’变浓，正午时雾最淡，你们得在那之前找到第一个警戒锚点。”
两人谢过陈伯，朝着雾隐林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久，前方就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雾气像流动的轻纱，将整片林子笼罩其中，连树木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这就是雾隐林的入口。
“把这个戴上。”
烟辞从行囊里掏出两个用凝忆木做的小牌子，上面刻着简单的“稳忆阵”，“林子里的树会吸收记忆，这牌子能护住我们的短期记忆，别到时候走一半，忘了自己要找什么。”
青于接过木牌，系在手腕上，指尖触到木牌上微微发烫的纹路——那是烟辞昨晚连夜刻上去的，还带着残留的“忆力”。
“你什么时候刻的？”
他记得昨晚烟辞送完汤药就回自己房间了，没想到还在偷偷准备这些。
烟辞挑了挑眉，故意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趁你睡着的时候，毕竟某人要是在林子里忘了路，哭着喊我名字的样子，我可不想再看一次。”
“谁会哭着喊你名字！”
青于瞪他一眼，却忍不住笑了——三年前他们第一次搭档出任务，他不小心掉进一处“记忆陷阱”，短暂忘了自己是谁，确实跟着烟辞的声音走了一路，这事被烟辞笑了好一阵子。
两人说着话，并肩走进了雾隐林。
雾气瞬间包裹住他们，耳边开始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无数人在低声交谈，又像是风吹过树叶的轻响。
青于握紧了手腕上的木牌，看着前方烟辞的背影，脚步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无论雾隐林里藏着什么，身边的人都会和他一起面对。
而这趟寻找护忆玉的旅程，不过是“无涉”潮声里，又一段即将奏响的旋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