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废后我成了邻国皇帝的皇后

1秦执玉将我废掉那日，皇后册宝就送去了宜霜姑姑那里。他来到冷宫，

不冷不热地说：钦天监算了七天后是吉日，我要立宜霜为皇后。用度不会短了你的，

好生在这儿待着。我爹的兵权刚交到他手上。他就这么翻脸无情。我抬眸看他。眉眼如漆，

仙容似雪。端的是谪仙。成婚多年，我助他登基。还是没有一点情分。他走后，

我召出司命星君：我要回北海去了。谁是他的皇后都无所谓。我仓皇低头。

掉下来的眼泪变成珍珠，淌了一地。司命星君慌得一颗颗捡起来：那帝君的莲花池空着，

不回去了？不回了。司命星君的手一滞：你来陪他渡劫，那他的劫，怎么办？

2三百年前的北海，我对帝君重华一见钟情。我坐在礁石一角，悄声低吟：彼其之子，

美无度。他站在鲲鹏上，笑着对我伸出手：要不要去我宫里的莲花池，我划船，你赏花。

百年光景，一晃而过。我以为我和他是天作之合。直到宜霜上仙堕入凡尘，他喝醉了酒。

折下枯荷的梗子，一直写她的名字。宜霜，宜霜。她在帝君还是个凡人孩童时，

送了他一颗仙桃。帝君心心念念，报这一桃之恩。我放心不下，也跟了去。二十二年后，

我是齐国有名无实的皇后。宜霜是最得他信任的掌事姑姑。今日，我进了冷宫。

宜霜在试皇后的吉服。就批个忧郁成疾，速死的命吧。我心灰意冷，对司命说。

司命星君定下的死期，恰是宜霜封后那日。3宜霜转世后，所托非人。帝君转世成齐国太子，

名秦执玉。登基后，他亲自给宜霜夫家去信。让她与夫君和离。又一道圣旨送到宜霜家，

封她为女官，司内讲堂。公主后妃都叫她一声宜霜姑姑。听她讲女子的德容言工。

讲着讲着，就讲到龙榻上。一翻身，就成了皇后。秦执玉带着宜霜来见我时，

我正在清点珍珠。足足装满了十八个箱子。收好了，回北海打水漂玩儿。我和三郎说了，

让他把你降为静妃。宜霜朝我笑了笑。她的笑容很美，恬静如杏花，顺着东风离开枝头，

掠起柔和的弧度。我把装珍珠的箱子合上。秦执玉开口了：是宜霜心善，

她说要让皇家再无冷宫。他声音冷漠。对这事无可无不可。只不过为了宜霜欢喜。

他亲手推到冷宫的人，也能再推出去。我抬眼，第一次拒绝他：不行，冷宫清静。

死的时候，我想安安静静的。秦执玉以非常冷的目光看着我。他的眼睛生得好。冷冷盯着时，

也像一块黑玉，沉到雪水里。冷得我掉转了头。这是朕和宜霜初次相遇的地方。

他以前是不受宠的三皇子，母妃在冷宫待过。宜霜羞涩地拽了拽他的袖子：皇上答应了妾，

要在这里种上木芙蓉的。我垂下头，父亲的兵权已解，解甲归田。我再没了依仗。

原来初遇时，他眼睛一亮：这位姑娘，倒像是前世见过的。都是假的。

4我搬到了琼花阁。比冷宫还偏僻的一个院落。十八箱珍珠送了三箱给司命星君。

鲛人泣泪的珠子，可辟尘、定风、照夜。在神仙里也是宝物。托他给我找个落脚的洞府。

司命星君在下界法力受限，扮作内侍，吃力地托着箱子走了。回来时，他也带来一个箱子。

一样样取出里面的东西。第一件，是重华带我来莲花池送的见面礼，一双鸳鸯鞋。

鲛人的第一双鞋，必定为恋人所赠。我怕以后有人送了，所以抢在他们前头。

重华摸着我的头。第二件，是我一百岁生辰，他用荆山白玉琢成连环。连环可碎不可离。

他含笑叮嘱。第三件是他下凡前赠的香炉，宛儿，香燃尽了，我便会回来，等着我。

我不想一边嗅着荔枝壳和零陵香的香气，一边等他回来。那太像一个孤苦的怨妇。

我想和他一起历劫，然后回到天上，燃起香炉，慢慢讲在凡间的故事。

……司命星君捏着袖子叹息：这些都是重华帝君送你的，你当真要走？我说：当真，

一并送你。他仔细地把这些宝物收好，然后给我在北海择了一座水晶宫。

司命星君要在湖里幻化水晶宫图像。我想了想说：可。随他去御花园的镜湖，看他演示。

御花园很热闹。是秦执玉的声音，春水一样柔和：你喜欢这云肩么？

宜霜柔柔回应：我喜欢，这珠子真好看。秦执玉笑着给她理了理云肩上的珠串。

一抬眼就看见了我。他目光中有一丝诧异。下意识地，就看向我空空的鬓边。

步摇上轻晃的珠袋不见了。沈宛寐，你步摇上的珠袋呢？我偏过头去，懒得和他讲话。

他面有愠色，近身，狠狠捉住我的手腕：朕和你说话！手腕一阵一阵的疼。

宜霜轻轻地唤了一声：陛下……他才怔怔地松开手。

对宜霜浮起一个模糊的笑容：刚刚是我看沈氏无礼，一时糊涂了。

5司命星君的水晶宫没演示成，却惊动了寿康宫的太后。太后唤我过去，让我削发为尼，

去庙里当尼姑，给皇帝祈福。我马上要死，不耐烦换个地方，就婉拒了。她眉头一皱，

训斥我：你还以为能有复宠的机缘？多留一天，皇帝就多厌恶你一分，趁早了断，

还能有点怜惜之情。我垂首回答：自然是不敢有复宠的心思，只是废后礼佛，

怕坏了皇帝宽宏的名声。秦执玉的怜惜？他要废谁，立谁，都和我无关了。

他怜惜给谁看呢？回琼花阁的路上，我又碰到了秦执玉。一袭湛蓝衫子，束玉冠。俊逸清朗，

淡泊自矜。在亭子里和宜霜下棋。宜霜披着珍珠云肩，笑意恬淡，偶尔才落下一子。

皓腕倚在棋盘上，欺霜赛雪。清脆的落子声时不时响起。宜霜每胜一子，

嘴角的梨涡就深一分。我脚步一顿，远远看了他们一眼，又匆匆离开。秦执玉做太子时，

夙兴夜寐，代先帝处理政务，虽辛苦，但甘之如饴。从未有空闲和我这样悠闲地下棋。

回到琼花阁，我懒懒地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幕。还是不甘心。三百年前，

北海边寂寞无闻的鲛人，遇上了仙君。低低唱出自己的心事。那深睫浅笑的初见，

误了我三百多年。落到人间来，我才清楚看见。天上的散漫日子，都是虚的。

尸山血海铺成的帝座，他愿意和谁共享，才是实的。我对着箱子里的珍珠愣神。

直到司命星君将我搬家的册子送来：宛寐，你余下的珍珠都打点好了，

国库里的也一并带走了，只是……只是什么？

司命星君吞吞吐吐：宜霜上仙披的那件珍珠云肩……取的国库珍珠，是你当时落下的眼泪。

不说我都忘了，秦执玉刚登基时，国库空虚，我哭泣落下许多珍珠，谎称是陪嫁，

填入国库。6我闯进宜霜的承乾宫。她正卸下珍珠云肩，素白的手指还在温润的珠子上流连。

封后仪式在三日后。秦执玉是多一天也忍不了了。尚衣局紧赶慢赶，才赶出一件珍珠云肩来，

想必也要用在吉服上。只是，我没想到他们眼光高得很。这云肩上的珠子，每一颗都是我的。

我要走，东西当然不能留在这。我上手，彻底剥去她的云肩。扯下她腰上的金镶珍珠香囊。

还有头上的金累丝嵌珍珠九凤钗。宜霜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她长发散乱，跪在地上，

啜泣着俯低了身子。嗓子已经哭得哑了，单薄肩头不住颤抖，人也摇摇欲坠。

苍白的脸上涕泪交流。我一手揽着云肩，冷冷看她：这原本是我的东西。你想要，

就从我手里抢吧。她埋头，只是哭得梨花带雨。周围的宫人不敢拦我，

早就打发人去告诉秦执玉了。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

他把宜霜圈入怀中，修长手指拂去她脸上的眼泪。宜霜倚在他胸膛上，不胜娇弱。

他一手拎起我的衣领，顺手拿走珍珠云肩，又厌恶抛开。我踉踉跄跄后退数步，

拽着云肩往后跌。那云肩挣裂两半，断线珍珠落了一地。秦执玉看着我，目光森然。

像是在看一只恶鬼。沈宛寐，宜霜哪里对不住你，要为难她？

我双眼还在细细描摹他五官。喉头哽咽了半刻。才说：她插金戴玉的这些，都是我的嫁妆。

那又如何？他冷冷说，金玉珍宝，有德者居之。你无德被废，就该拱手让人。

我站在原地。他的话像是西风，将仅存的一线温情也带去。只剩下珍珠，狼藉地滚动。

他抚着宜霜罗衫半褪的肩头，堵住她的嘤嘤啜泣。别哭了，我的乖乖。你不喜欢，

朕让工匠挑别的，给你做件罗衣。我弯下腰，一颗颗捡起迸落的珍珠。再过三天。

等司命星君把水晶宫安排妥当。我就走。7我把剩下的珍珠给星君，

让他换成看门的虾兵蟹将。秦执玉第二天来找我。他说我爹上书乞骸骨，

三日后就要告老还乡，做个富家翁。留在京中的家眷跟他一起回去。而我作为废后，

要长长久久地留在宫里。秦执玉站在门口，

露出一丝冰冷的微笑：看在他曾是国丈的份儿上，朕放他回去了。沈宛寐，朕待你，

可算是恩深义重？我不置可否。若非我下凡来助他登基。他的龙椅怎么会坐得安稳。

我又何必，待在冷宫。他见我无话可说，甩出一个银丝珠袋。重重地系在我钗头。

你把嫁妆都变卖了。我低头抿唇，不愿开口。朕看你把珠宝都交给了一个内侍。

他把内侍二字咬得极重。像是惊讶，我落魄到这个地步，居然还有心腹。

我轻声说：我的东西，想怎么卖就怎么卖。你现在不戴首饰，又笼络下人，

安的是什么心？我抬头，迎上他的明锐目光：让我爹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不行吗？

秦执玉信了。抬手，让内侍抬着一箱子珠宝进来。宝石项圈和金缕衣碰出华丽的声音。

他咬牙说：如今国力富强，用不着后妃去变卖妆奁。你再变卖珠宝，就是打朕的脸。

我低头不语，细细检视他送来的东西。都是些俗物。司命星君肯定不收。那就在这儿放着吧。

我把盖子合上，轻声说：好。这些东西我不会动。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他的目光，扑面如刀。声音更是冷淡：我的皇后本该是宜霜，你不过是权宜之计。

我涩然转头：是啊，我早该知道。他的皇后本该是宜霜。

重华帝君的仙侣本该是宜霜上仙。这话我已经念了许多遍。他再说一遍，居然还是这样刺耳。

秦执玉没再说话。我坐在窗前，拿丝线串着茉莉花。以后长住北海，看的是珊瑚，

仰首是飞鸟，再看不见这样娇美的小白花。或许是看我服软。

他的语气温存下来：若想要鲜花，和下面说一声就行了。朕无心亏待你。我抿了抿唇，

说：好。8离宜霜的封后大礼只有两日。地上铺了金屑，树上一律缠裹了红绫罗。

连琼花阁的梧桐上也有。我在窗前，一抬眼就能望见。

他题在红绸上的诗句：我愿与君如春树，枝枝叶叶相依附。不愿与君如落花，

鸾飘凤泊飞天涯。我做太子妃，和他成亲的那夜。没有这些缠绵的诗句。

我凝望着梧桐树上的红绸，宜霜出现在琼花阁的门前。她神色轻快，只这一动身的风致，

袅袅如兰。虽没穿嫁衣，但珠履霞帔，一样不缺。宛寐姐姐，你说，大婚那夜，

我该……该如何应对三郎才是。她咬着嘴唇，两颊绯红。话音刚落，就羞涩地扭过腰，

腰下的璎珞环珮发出叮咚声。我颇有些郁闷：你和他不是夜夜都在成亲？来问我做什么。

宜霜脸上的绯红蔓延到脖颈。又迅即地，一脸青白。并不是夜夜……她试图解释。

秦执玉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沈宛寐，宜霜敬你是皇后，才来问询礼仪。

你脑子里只有腌臜事体，想诬蔑她是红颜祸水不成？原来是敬我为皇后。

不是来向我炫耀？秦执玉张口就是瞎话。还扣来一顶大帽子。我站在窗前，拨弄着珠帘。

我大婚那日，陛下处理了一夜的公务，我独自睡下了。好了，你到时候睡觉就是，

两人做了这么久夫妻，还什么礼不礼的。宜霜脸色发青，眉睫轻颤。眼里似有薄雾泛起，

倒进秦执玉怀里。丝帕遮住半张苍白的脸。像是梨花的蕊。秦执玉皱眉，淡淡说：沈宛寐，

你已经没了依仗，再不安分，我赐你自缢。我看着他的脸。满心苦涩。不用他赐死，

至少不要是因为他赐死而死。我说：不必。秦执玉低声笑了：不必？

若非宜霜希望后宫安稳，我马上就赐下毒酒一杯，让你上路。真是可笑。反正是快死了，

我索性一声声笑出来。我的笑毫不停歇。就这么一直笑，一直笑。秦执玉勃然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