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勃拉邦的夜,是被香气和光线煮热的一锅浓汤。
空气里搅合着烤芭蕉的焦甜、柠檬草的清冽、还有鱼肉在炭火上滋啦作响时迸发出的咸香。
赤黄色的灯笼光晕一圈圈染开,给每一张擦肩而过的面孔都蒙上温暖而失真的滤镜。
林晚穿行其中,却像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
周围的喧嚣撞击着她的耳膜,却灌不进心里。
她是来这里“散心”的——一个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借口。
身心被抽空后的麻木,比纯粹的悲伤更令人疲惫。
两个月前,她几乎是逃离了国内的一切,逃开了陈曼那双日益凹陷、只剩下执念的眼睛,也逃开了那份沉甸甸的、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的愧疚。
她停在一个卖手工织物的摊位前,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过那些色彩斑斓的披肩。
摊主是个笑容腼腆的老奶奶,正在整理货物。
几个当地孩子像灵活的游鱼,在摊位和人群的缝隙里追逐嬉闹,撞到了一个装着红毛丹的竹筐,紫红色的果实滚了一地。
林晚下意识地弯腰,帮着一个离她最近的小男孩捡起滚到脚边的几颗。
男孩抬起头,用老挝语飞快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谢谢。
就在那一刻,林晚的呼吸猛地停滞了。
摊位上的灯笼光,正好斜斜地打在男孩脸上。
七八岁的年纪,皮肤是热带阳光晒出的黝黑,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汗衫和短裤。
然而,就在那张陌生的、充满异国轮廓的小脸上,嵌着一双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
内眼角微微下勾,眼尾却上扬,形成一个饱满而流畅的弧度,睫毛长而密。
即使此刻带着孩童的顽皮和懵懂,那眼型的独特风华己初现端倪。
和陈曼的儿子乐乐的眼睛,一模一样。
两年前的那个下午,购物中心儿童乐园刺眼的灯光,陈曼失控的尖叫,监控录像里那个模糊的、牵着乐乐手的灰夹克男人背影……所有被强行压抑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巨大的声响和冲击力,瞬间将林晚淹没。
她感到一阵眩晕,手脚冰凉,几乎站立不稳。
“乐乐……?”
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她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轻得几乎听不见。
男孩似乎没听见,或者说根本没意识到这个陌生女人在叫他。
他抱起捡起的红毛丹,冲她咧开嘴笑了笑,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然后转身像只小猴子一样,敏捷地钻回了嬉闹的伙伴中间。
林晚像被钉在了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她肋骨生疼。
她死死盯着那个消失在人群里的、穿着旧汗衫的小小背影,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是幻觉吗?
是因为太久的思念和愧疚产生的错觉吗?
可那双眼睛……那双独一无二的、曾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桃花眼,绝不会错!
希望,一种带着尖锐痛楚的希望,像淬了火的针,猛地扎进她早己麻木的心房。
她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她几乎是踉跄着推开身边的人群,不顾一切地朝着男孩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夜市的人流像温吞的潮水阻碍着她,她撞到了人,也来不及道歉,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个可能稍纵即逝的目标上。
她必须追上他。
她必须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乐乐。
她的散心之旅,在这一刻,宣告彻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