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魔渊北域的核心地带,并非只有阴森魔殿。
围绕权力中心自然形成的“魔蚀集”,才是这片土地上真正跳动的心脏,畸形却蓬勃地繁华着。
街道远比边缘聚居地宽阔,由巨大的黑色石板铺就,两侧矗立着风格粗犷奇诡的建筑:有用完整兽骨搭建的酒楼,飘出诱人肉香与酒气;有悬挂着各类活物或奇异矿材的店铺,魔光闪烁;甚至还有巨大的擂台,供魔修解决恩怨或纯粹赌斗取乐,周围永远围着喧嚣叫好的人群。
空中不时有驾驭着骨鸟、魔幡或首接御风而行的修士掠过,带起阵阵阴风。
各式各样的魔修穿梭其间,有的狰狞可怖,煞气腾腾;有的则衣冠楚楚,与人讨价还价时精明市侩,与外界繁华都市并无二致。
空气中混杂着浓郁的能量波动、各种奇异香料、烤肉、丹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构成一种独特而混乱的活力。
燕彻溜达在这片光怪陆离的闹市里。
他依旧换了那身不起眼的旧红袍,长发松松束着,几缕碎发不羁地垂在额前。
周身骇人的气息收敛得干干净净,看起来就是个容貌过分出色的落魄少年修士。
但他走路的姿态却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劲儿,双手揣在袖子里,肩膀微微垮着,眼神像没睡醒一样,懒洋洋地扫过那些琳琅满目、足以让外界修士疯狂的魔材法宝,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就这?”
和“真没劲”。
一个摊位正在兜售号称能“淬炼心魔”的幽魂木,摊主吹得天花乱坠。
燕彻停下脚步,拿起一小块掂了掂。
“多少灵石?”
他声音拖沓,带着点百无聊赖的调调。
摊主看他年轻,试图抬价:“道友好眼力!
这可是三百年份的极品!
只要五百上品灵石!”
燕彻嗤笑一声,随手把那木头丢回去,动作随意得像扔垃圾:“三百年?
怨气淡得跟洗脚水似的,淬炼心魔?
别是给心魔挠痒痒吧。”
他撇撇嘴,转身就走,留下摊主在原地脸色青白交加。
他又晃到一个卖灵宠的摊子前,笼子里关着几只皮毛漆黑、眼冒绿光的小型魔兽,龇牙咧嘴地低吼。
燕彻蹲下来,伸出根手指,隔着笼子逗弄那最凶的一只。
那魔兽猛地扑上来咬,却被他手指周围无形的屏障硌得牙疼,呜呜后退。
“啧,没劲,胆子这么小。”
他站起身,拍拍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一脸失望,“还不如炖了吃肉可能劲道点。”
他就这么吊儿郎当、评头论足地闲逛着,仿佛这北域最繁华的集市是他家后院,看什么都提不起太大兴趣,偶尔毒舌两句,偏偏又精准地戳破那些虚假吹嘘,引来不少摊主的暗中白眼,却无人敢真正招惹这个看起来深不可测的少年。
“让一让!
劳驾让一让!
热汤烫嘞!
蹭着可不赔啊!”
一个清亮又带着点急切的少年声音穿透嘈杂,从他身后传来。
燕彻没回头,只是极其自然地往旁边歪了一步,动作流畅得像早就计算好了一样。
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陶碗,碗里是浓稠的、冒着泡的紫色肉羹,正小心翼翼地、脚步飞快地从他身边挤过去。
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短打,头发乱蓬蓬的,眼睛很大很亮,透着一股机灵和未被渊底生活完全磨灭的活力。
许是走得太急,少年脚下一个趔趄,碗里的肉羹猛地晃荡出来,几滴滚烫的汁液眼看就要溅到燕彻那件旧袍子上。
燕彻眉梢都没动一下。
那几滴肉羹在离他袍子还有一寸距离时,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地。
那少年却吓了一跳,连忙稳住身形,一脸歉意地抬头:“对不住对不住!
没烫着您吧?
哎哟我这……”他的话戛然而止,看着燕彻转过来的脸,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里面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和呆滞,嘴巴微微张着,忘了合上。
手里的碗都差点又歪了。
燕彻微微挑眉,看着他这副傻样,觉得比刚才那些摊位有趣一点点。
他勾起一边唇角,带着点戏谑:“看够了?
再看收费了。”
少年猛地回神,脸唰地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啊!
对、对不住!
兄台!
你……你长得可真……真好看!”
他夸得首白又笨拙,“比画上的仙君还好看!
我叫陈宝安,家就在前面巷子口开个小食铺!
这碗肉羹是给前面擂台那边看场的刘爷送的,他点名要我家这口……要不,你等我送完,我请你喝碗汤赔罪?
我家汤味道可好了!
保证比这集市上大部分玩意儿都实在!”
燕彻看着他亮得惊人的眼睛,和那碗实在算不上珍稀的肉羹,觉得这邀请荒谬又有点新鲜。
他揣着手,歪头打量陈宝安,语气依旧懒洋洋的:“请我喝汤?
你知道我是谁吗就请?”
陈宝安挠挠头,一脸憨笑:“不知道啊!
但兄台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不是坏人!
而且我刚差点撞到你嘛!
我娘说了,做错事就得赔礼!
一碗汤我还是请得起的!”
“不是坏人?”
燕彻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话,低低笑了一声,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暗色,随即又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行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带路吧,小老板。”
陈宝安立刻喜笑颜开:“好嘞!
兄台你等我一下!
我送完马上回来!
很快!”
他说着,端着碗一溜小跑冲向擂台方向,脚步轻快得像只撒欢的小狗。
燕彻站在原地,看着那少年活力满满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揣着手,脚尖无意识地轻轻点着地面。
过了一会儿,陈宝安果然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额头上带着薄汗,脸上红扑扑的,热情地招呼燕彻:“兄台!
这边这边!
我家铺子小,你别嫌弃!”
陈家的食铺确实不大,挤在两家卖魔器的店铺中间,但门口挂着干净的布幌,里面几张桌子擦得锃亮。
一个面容慈祥、围着围裙的妇人正在灶台前忙碌。
“娘!
这是我刚认识的……燕大哥!”
陈宝安自来熟地介绍,手脚麻利地给燕彻搬凳子,“燕大哥,你坐!
娘,快盛碗咱们最好的百灵菇汤!
多加料!”
陈母看到燕彻,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燕公子请坐,宝安这孩子毛手毛脚的,没冲撞您吧?”
“无妨。”
燕彻随意坐下,目光在小小的铺子里扫了一圈。
陈宝安己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叨叨:“燕大哥你是刚来魔蚀集吗?
以前没见过你!
你是哪家的修士啊?
是来买东西还是打擂台的?
我跟你说擂台那边最近可热闹了,来了个使毒爪的,连胜三场了!
不过我觉得他爪子没我爹以前猎到的幽影豹利……”燕彻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偶尔“嗯”一声。
汤很快端上来,香气浓郁。
“尝尝!
我娘熬了一早上呢!”
陈宝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燕彻拿起粗糙的陶勺,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
味道普通,却有种陌生的温暖。
“怎么样?”
陈宝安迫不及待地问。
“还行。”
燕彻放下勺子,语气平淡,“火候过了点,百灵菇的鲜味损了三分。”
陈宝安:“啊?
真的吗?
娘!
燕大哥说火候过了!”
陈母笑着嗔怪:“你这孩子,人家公子客气呢。”
她又对燕彻说,“燕公子是懂行的,下次您来,我注意着火候。”
燕彻没接话,只是看着陈宝安那咋咋呼呼、因为一点小事就充满活力的样子。
陈宝安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集市上的趣闻,说他爹出去狩猎快回来了,说今天哪个摊主又坑人了……燕彻大部分时间沉默着,偶尔被问到,会懒洋洋地回一句“是吗?”
或者“就那样吧”。
他发现,听着这些琐碎无聊的唠叨,看着这少年单纯满足的笑容,自己心底那片死寂的虚无和躁动的杀意,竟然奇异地被这嘈杂的烟火气熨平了些许。
当他准备离开时,陈宝安还有些不舍:“燕大哥,你以后还来吗?
我家汤管够!
我还能给你讲集子上最新的事儿!”
燕彻看着他,忽然开口:“你想修炼吗?”
陈宝安愣了一下,挠挠头:“想啊……可是我家买不起好的功法,我也没啥天赋……我爹说能强身健体,以后接了他的狩猎活儿就不错啦!”
燕彻没再说什么,摆摆手,揣着手,吊儿郎当地走了。
第二天,陈宝安家破旧的桌子上,多了一枚漆黑的玉简和一瓶丹药。
而从那天起,陈宝安就自发地成了“燕大哥”的小尾巴。
只要燕彻以这副面貌出现在魔蚀集,他总能第一时间发现,然后热情地跑过来,送上吃的,或者就跟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燕彻从不承诺什么,也依旧那副懒洋洋、爱搭不理的样子,偶尔还会毒舌地嫌弃他话多、修为进展慢,但却默许了他的跟随。
陈宝安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燕彻偶尔泄露的一丝不同寻常,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位好看的燕大哥人很好,虽然嘴有点坏,而且好像总没什么精神、不太开心的样子,他想对他好一点,让他热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