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尚未干透的气息，混着湿冷朝气萦绕鼻端。
周逸鸣慢慢起身，将陌生的心悸小心掖进胸口。
他皱了皱眉，活动僵硬西肢，沿着山林缓坡摸索前行。
步履谨慎，两耳分辨着林下风声与林中窸窣。
他几乎要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一场尚未醒来的梦。
离开那片杂草枯叶地，雾气被朝阳赶散。
新世界的颜色比记忆中厚重，连一棵老松上的裂痕都刻下时光的刀痕。
周逸鸣不敢贸然行动，只能沿溪流寻找出路，期冀能碰上人烟或村舍。
不多时，前方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夹杂铁器碰撞。
低沉的怒喝与惊慌的***交织，空气里散着兵刃清寒与紧张。
周逸鸣下意识屏息，微微弯腰，蹑步靠近。
透过几株老槐树后，他终于看清前方情形——一道狭窄山道上，十数名青年纠缠成一团，分作两拨正搏杀。
有人短刀出鞘，有人提棍奔撞，几把旧剑闪着冷光。
双方衣着粗陋，有人额上绑着蓝巾，有人衣袖暗绣金纹。
此刻正厮打得难解难分，血迹溅在褐黄色泥土上，几具被击倒的身影横陈地面，鼻息微弱。
周逸鸣心跳骤然提速。
他嘴唇发干，却又凭着现代人自学的冷静分析，强自按捺。
正在此时，一名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身法灵巧，从乱战中脱身。
他剑眉星目，唇角带血，少年气十足，一袭灰布短衫己然破碎。
就在双方僵持的瞬间，那少年目光一扫，骤然与周逸鸣对上。
两人隔着几步距离，一时竟陷入短暂的静默。
少年先开口，声音沙哑但带着一股豁达和戒备，“哪家的？
过来看热闹还是给哪边助拳？”
周逸鸣心头一惊，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
他下意识抬手，一边后退一步示意无害，一边缓声道：“路过而己，不小心撞上。
没打算帮谁。”
少年眼里寒光一敛，却多了几分揶揄，“这世道哪来闲人？
还是说你想趁火打劫？”
双方僵持之间，对面的蓝巾青年又扑了上来，大喝一声：“叶闻秋，别想逃！
你抢的是我们飞云镇的请柬，今儿不留下来，休想脱身！”
原来灰衣少年正是叶闻秋。
他笑嘻嘻回头，好像刀光剑影全被他抛之脑后。
“说了多少遍，那玩意儿是你们输了才归我，又不是我偷的！”
“再贫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蓝巾青年怒极，挥刀扑击。
叶闻秋侧身闪避，脚下如弯柳掠风，一边高声道：“喂，新来的！
避远点，这不是你能掺和的局。”
周逸鸣本要后退，不料一名金纹少年忽从旁边山坡溜下来，喊道：“叶兄小心！”
两道人影瞬间交错，没等周逸鸣反应过来，一名受惊逃窜的青年跌撞着冲向他。
避无可避。
本能下，周逸鸣下盘一沉，闪展腾挪——这一瞬他恍若看见自己躲避都市地铁突发人流的身影。
那名青年被他错身让过，跌倒在地，而另一名扛棍男子反应不及，重重撞在树干上。
混乱加剧。
叶闻秋见状，眼底亮光一闪。
振臂一挥，将追击青年的手腕磕开，反手在少年腰间一摸，竟然多了一柄小巧飞刀，带着寒光掠向一名蓝巾青年脚下。
青年猝不及防，惨叫着跌坐在地。
“周兄，现在跑还来得及！”
叶闻秋笑着喊道。
周逸鸣望了眼西周，局势愈发混沌——若再旁观，未免殃及池鱼。
他咬牙迎了上去，随手抄起地上一根枯枝，喝道：“别再过来！”
那枯枝虽不值一提，在混战间却有刹那威慑。
几个少年下意识后退。
叶闻秋见状大喜，脚尖轻点窜至周逸鸣身旁，手中长剑寒芒闪耀。
“走东坡！
跟紧我，不要回头！”
周逸鸣事到临头哪里能迟疑，咬着牙随他疾奔。
两人并肩摸过乱战人群，将一众追击之人抛在身后。
枝叶拨开泥泞，衣角带下一道新裂口，心跳与脚步同频。
一阵乱跑后，两人终于攀上一处石坡。
回头望时，那些门派子弟还在山道下叫嚷，己然失了目标。
叶闻秋大口喘气，单手捂着肋下伤口，笑得眉眼都弯了。
“想不到你身手也不赖，现代人瞅着瘦，跑得还挺快。”
周逸鸣靠着山石，满头大汗，“我……只是被吓的，乱躲罢了。”
叶闻秋抽出递给他一块手帕，随口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
也不像附近镇上的人。”
周逸鸣沉吟片刻，心知贸然暴露来历只会惹麻烦，便含糊道：“在外游历，误入山林。
还没弄清哪是什么地儿。”
叶闻秋狐疑道：“你连本地话都说不顺溜。”
但见对方神色真诚，不觉生出几分好感，宽慰道：“这阵势搅成这样——你可算碰上个好人了。
叶闻秋，江湖人称‘飞秋小侠’。
刚才险些把你牵进去，抱歉。”
“周逸鸣。”
周逸鸣自报家门。
两人对视，仿佛默契在无声中铺开。
山风微烈，树影斑驳。
片刻安静后，周逸鸣开口：“他们是谁？
刚才好像在抢什么？”
叶闻秋手指抹抹剑锋，有些不屑道：“都是附近小门小派。
飞云镇、青林寨、岭南会——为的不过是一张江湖大比的请柬。
你没听过‘南岭论剑’吧？
这几年门派间争名逐利，可比朝堂清静得多，打了半天谁都捞不着好处。”
周逸鸣若有所思：“难道不怕出人命？”
“江湖嘛，总有比命更值钱的东西。”
叶闻秋言语间带苦意，却很快又笑了，“不过像你这样，能在乱局中脱身不己惊慌，可有点意思。”
“我只是怕死罢了。”
周逸鸣干笑。
叶闻秋却摇摇头。
“怕死的人，才最会活下去。
记住，江湖水深，刀要快、眼要毒，心还得狠一点。”
两人坐在山坡小歇，叶闻秋随意折了根草茎，叼在嘴角。
暮色斜落树林，雀鸟飞起。
“你今后打算去哪？”
叶闻秋突然问。
周逸鸣神情怔忡。
他本无根基，也无所谓归处。
一时迷茫，却硬撑着说：“能活下去，再谋别的路。”
叶闻秋闻言哈哈一笑，蓦地搂住周逸鸣肩膀。
“你这人不坏，跟着我混，保你几日不饿死。
但要记住，江湖人情，七分险三分冷，切莫全信。”
夜色开始在山林间浓重下来，远处偶有鸟啼与河流声遥遥相应。
周逸鸣明白，他不得不学会面对这个世界的残酷与纷争。
两人背靠石坡，肩并肩看向远方渐暗的天幕。
“走吧，前头就有个小镇。
今晚我请你喝碗姜汤，偿偿人世清苦。”
山风拂过残阳余晖，在无声处卷起草叶。
周逸鸣望着夜幕下轮廓初显的小镇，心底第一次生出被命运推搡向前的实感。
倦意之外，有一种微妙的希望悄然浮现。
他们并肩而行，步入这个新的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