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俩等等我!”
李达气喘吁吁从后面追上来,一把勾住纪未析和赵明宇的肩膀,“跑那么快干嘛,累死我了。”
“谁让你那么胖。”
赵明宇嫌弃地抖开他的胳膊。
纪未析没理会他俩的打闹,目光依旧漫无目的地在校门口扫视,他的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
月可桢正安静站在红灯下,单肩背着书包,身形清瘦,微微低着头,像是在看自己的鞋尖,又像是单纯在发呆。
晚风吹起他额前略长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颗鼻梁上的小痣。
夕阳给他周身镀上了层金边,衬得他更孤单,与周围三五成群的学生格格不入。
“看啥呢哥?”
李达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也看到了月可桢,“哦,他啊。”
纪未析收回目光,状似随意地问:“你认识啊?”
“也不算认识,”李达挠了挠头,“就以前初中跟他住过一个老小区,隔了几栋楼。
我妈总拿他教育我,说人家爸妈都不管,学习还那么好,又安静,不像我,上房揭瓦的。”
赵明宇来了兴趣:“爸妈不管?”
李达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分享八卦的神秘感:“好像是早就离婚了,反正我是没怎么见过他爸妈,经常就看见他一个人,我妈有次晚上跳广场舞回来,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小区花园的椅子上,黑灯瞎火的,也不怕,就那么坐着。
我妈还说那孩子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纪未析没说话,插在裤兜里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红灯变绿,月可桢随着人流穿过马路,清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啧,听着是挺惨,”赵明宇咂咂嘴,“不过长得是真好看,可惜了……可惜什么?”
纪未析突然开口,语气有点冲。
赵明宇被他问得一懵:“啊……?”
纪未析心里有点乱,他自己呢?
爸妈常年忙着生意,满世界飞,家里大又空旷,常驻人口除了他就是做饭的阿姨。
阿姨到点来,做完饭就走,留下他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餐厅和电视屏幕。
“哎呀,别杵在这儿发呆了。”
李达看出气氛有点沉闷,赶紧伸手揽过两人脖子,把他们往旁边的小巷子带,“要不要去开黑?
后街那家网吧新换了显卡,玩起来贼爽,再磨蹭一会儿,好机子都被别人抢光了。”
“对对对!
快走快走!”
赵明宇被转移了注意力,咋咋呼呼地附和,“今天咱们三排,我必用我的亚索carry你们,绝对不坑!”
“得了吧你,上次你玩亚索,十分钟送了八个人头,别送超鬼就行。”
纪未析翻了个白眼,语气里的沉闷消散了些,顺着李达的力道往前走。
三人吵吵嚷嚷,推搡着朝学校后街那家常去的网吧走去。
———月可桢在一家熟悉的快餐店门口停下,买了份简单盒饭。
他拎着塑料袋,走进个有些年头的居民小区。
楼道里还算干净,但墙壁上难免有些斑驳和陈旧的印记。
用钥匙打开一扇普通的防盗门,门内的空间不大,标准的两室一厅格局,但异常整洁,可以说是一尘不染。
地板光洁,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规整有序,沙发上盖着素色的盖巾,没有褶皱,冷清得不像家,更像个无人居住的样板间。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道,没有任何生活气息的烟火味。
他换上拖鞋,将盒饭放在餐桌上,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安***了一会儿,目光扫过安静的屋子。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个相框,里面是他小时候和父母的合照,照片上的他笑得很开心,父母也搂着他,一脸温柔。
可现在,这张照片成了过去式。
父母离婚那年,他12岁。
离婚后,爸爸很快就再婚了,妈妈也去了外地,组建了新的家庭,这个老房子就留给了他。
他们每个月会准时将生活费打到他卡上,数额足够他生活,偶尔还能添置些想要的东西。
但他们从不叫他去他们的新家,也从不过问他在学校的学习成绩怎么样,有没有交朋友,身体好不好。
最初几年,妈妈或许还会在电话里问一句‘要不要过来吃饭’,可在他几次沉默的拒绝后,就连这唯一的关心也消失了。
只剩下每个月按时到账的银行短信,提醒着他,自己还有父母。
他习惯了。
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人在深夜里写作业,一个人守着这间空荡的房子。
习惯了生病时自己去医院,习惯了遇到困难自己想办法解决,习惯了所有的情绪都自己消化。
窗外,传来别家窗户里隐约的炒菜声、电视声和家人的谈笑声,像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
他吃完最后一口饭,将饭盒收拾好,扔进垃圾桶,然后起身,从客厅电视柜下方的抽屉里,拿出几个药瓶。
熟练地倒出几粒颜色形状各异的药片,就着桌上凉掉的白水吞服下去。
他的胃口一首不好,吃的也不多,加上常年服药,比一般人更脆弱,吃点凉的或者油腻的,就会肚子疼。
医生说他先天不足,体质弱,后天缺乏调理,气血亏,不能劳累,不能做重活,剧烈运动更是想都不要想。
这也是为什么下午大扫除时,他站在凳子上会显得那样吃力,甚至险些摔下来。
那对于纪未析他们来说轻而易举的擦拭动作,对他而言是不小的负担。
吃完药,他站在原地缓了片刻,等待那熟悉的药味从喉间散去,然后他才走向房间,从书包里拿出工整的笔记本和习题册。
学习,完成作业。
打完游戏后,纪未析独自一人往家走。
他家是一套大平层视野开阔,装修奢华,但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智能灯光在他踏入时自动亮起,冷白色的光线填满每一个角落,驱不散那股子没有人气的冷清。
阿姨己经做好了晚饭,三菜一汤,精致地摆在餐桌上,用保温罩盖着。
旁边贴着一张便利贴,是阿姨工整的字迹:”小析,饭菜在桌上,记得热一下再吃。
明天想吃什么发微信告诉我。
——张阿姨“纪未析扯下便利贴,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他掀开保温罩,看着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只扒拉了几口饭,就把剩下的全部倒进了厨余垃圾桶。
洗完澡,纪未析躺在床上刷手机,他点开班级群聊。
成员列表里,月可桢的头像是一片纯白,名字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手指悬在‘添加到通讯录’上方,犹豫了几秒,还是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矫情。”
他对着空气骂了一句,不知是在说月可桢,还是在说自己。
另一半,月可桢刚洗完澡,穿着干净的睡衣,用毛巾擦拭着仍在滴水的头发。
他走到书桌前,准备继续未完成的习题,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申请发送人的头像很随意,一朵微笑的向日葵——更准确来说,是游戏《植物大战僵尸》里能产出阳光的向日葵。
备注也很简单:”纪未析“月可桢的指尖停顿了一下。
…他?
这个头像…还有点傻气。
他怎么会加自己?
为什么?
问号挤满月可桢的脑海,他对于纪未析的印象混乱又矛盾,总体来说,算不上好。
他并不想和这样的人有太多交集,纪未析太吵闹,带着他无法理解和应对的灼人能量,靠近只会让他感到疲惫和不适。
他盯着那条申请,迟迟没有动作。
拒绝吗?
显得过于刻意和不近人情,毕竟还要做同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还有这个头像。
一朵傻气,产阳光的向日葵。
纪未析…是会用这种头像的人吗?
他在暗示什么?
还是单纯觉得好玩?
‘给你阳光’?
‘笑一个’?
或者像网上一些梗说的…‘是不是笑脸给多了’?
月可桢发现自己竟然在试图解读这个头像背后的含义,这让他感到莫名的烦躁和…无措。
可最后还是点了同意,出于礼貌,也出于避免日后会有麻烦的考虑。
好友添加成功的系统提示弹出。
月可桢没有发送消息,甚至没有点开纪未析的头像去看他的朋友圈,他把手机放回桌面,拿起毛巾继续擦拭头发。
此时的纪未析双臂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手机被扔在枕边,屏幕己经暗了下去。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
手机安静得像块砖头。
纪未析啧了一声,翻了个身,抓过手机,屏幕亮起——除了几条无关紧要的群消息和新闻推送。
期待中的对话框空空如也。
“操。”
他低骂一句,心里那股别扭劲又上来了,他破天荒主动一次,对方居然就一个字也不发。
行。
够可以。
他盯着自己和月可桢的对话框。
傻了吧唧的向日葵头像是他之前打赌输了,被赵明宇强行换上的。
一开始觉得蠢爆了,但后来发现顶着这个看起来阳光灿烂、人畜无害的头像去游戏里喷人,或者阴阳怪气地怼别人,效果出奇的好。
他点开月可桢那片空白的头像,进了朋友圈——冰冷的横线,啥也没有,比他的脸还干净。
打了‘喂’字,删掉。
打了‘一句话不说?
笑脸给多了?
’太***,删掉。
打了‘不说话,是死了吗?
’,太冲,删掉。
凭什么他先发消息?
显得他多上赶着似的。
不就是个同桌吗?
还是个闷葫芦、事儿精、碰一下就炸的娇气包。
有什么好主动的。
他把手机再次扔回枕边,力道有点大,弹了一下。
“爱发不发。”
他对着空气冷哼一声,扯过被子蒙过头。
他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天,还是没睡着,心里的烦躁和别扭越来越强烈,像有只小虫在心里爬来爬去,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