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的光,是夜里唯一的光源,冷冰冰地泼在言止的脸上,那张据他室友说从来没看见过别的表情的冷到极致的脸上。
准确的说,还有月光,窗外透来的,铺在一切它能铺的地方,窗外的桂,窗前的多肉,桌面上不算太凌乱的各种纸张,桌面左角的那方砚台,以及桌子前面的,仿佛永远正襟危坐的,一首都是那套不带任何花纹的单色的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来回搭配的言止。
月光衬的他更冷了。
一切好像都是静止的…只有…只有书桌右上角有一只小巧的,淡青色的,蓄着快满了的香灰的一尊小香炉,燃着一支剩下一半的香,香头点出唯一的一点红黄夹杂的色,还有几乎不动的烟从香尖端约莫一寸的地方氤氲着。
说是香,但闻来给人的第一感觉是——苦洌的…和它的主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己经是凌晨一点。
医学生的考试月,解剖图谱和中药药性歌诀像散乱的骨骸,铺满了本就不大的书桌。
言止捏了捏眉心,指尖还残留着一点墨迹——刚才抄方剂抄得烦了,顺手练了会儿字,是的,他这样的人很少有像正常年轻人该有的爱好。
就在他准备合上电脑的瞬间,电脑桌面右下角弹出了一个提示框。
简洁,冷漠,像一份诊断通知书。
“壅若曲”请求添加您为朋友验证消息:空言止的手指悬在触摸板上,静止了。
呼吸,在那一秒似乎也遵循了医嘱,屏住了。
“壅若曲”--翁征,那个他不想提起,甚至不想想起的名字。
说实话,他以为他快忘记他了,毕竟这一年来…他甚至回想不起他的样子,只知道这个名字,针一样的,扎在肉里。
这个名字,像一枚早己被身体包裹、钙化,甚至不再引发疼痛的旧弹片,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提示,硬生生重新撬动,触及神经。
一年了。
整整一年,这个名字和他的所有消息,都安静地躺在那个名为“过去”的、被刻意封存的解剖室里。
言止曾以为那己是标本,是福尔马林液中不会再起波澜的过往。
他几乎能立刻想起最后一次看到红色感叹号时,喉咙里那种被无声扼住的窒息感。
以及之后那漫长的一年里,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但又停不下来的、单向度的留言。
是的,在意识到自己被毫无预演但又意料之中的删除的那一刻起,这个可怜人依旧在对话框里一次又一次的发送消息,一年,换回来一个又一个的红色感叹号。
愤怒的,嘲弄的,最后归于无奈和习惯性的分享。
像对着一个早己废弃的深井呐喊,听着自己的回音,然后告诉自己,看,还有回音,不算太糟。
可现在,井口自己打开了。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
像一只习惯穴居的动物,骤然嗅到了风雨欲来的、熟悉又危险的气息。
他太了解翁征了。
翁征的每一个动作都不是无的放矢。
这突如其来的添加,绝不会是“好久不见,近来可好”的俗套桥段。
它要么是一场新风暴的开端,要么就是旧因果的索偿。
“……”言止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点开了对方的资料页。
一片空白,像刚刚注册的号。
一种标准的、翁征式的“我来了,但我不告诉你为什么”的风格。
他靠在椅背上,寝室里只有室友均匀的呼吸声。
窗外的桂花树在夜风里沙沙作响,香气却透不过玻璃。
加,还是不加?
这是一个问题。
加了,意味着可能重蹈覆辙,意味着他好不容易筑起的、趋于平静的内心堤坝,可能再次面临决堤的风险。
他知道自己在翁征面前,那道防线总是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不加?
……言止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上那个名字。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那份深入骨髓的“知”,那份对罕见智识的欣赏,以及那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残存的好奇与牵挂,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的手指。
他终究是那个会回应“无人贩卖机”投币的人。
他移动光标,落在了同意按钮上。
在点击下去的瞬间,他仿佛己经听到命运齿轮再次咬合的、冰冷的咯吱声。
他知道,平静结束了。
风暴,以最沉默的方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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