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年间,城郊的鸡桑村有个孤女叫罗阿珠年方二十,父母早亡,守着父母留下的祖屋,独自靠着替人缝补刺绣过活。
每逢七月十五中元节,她总省吃俭用,用余钱,在村口大榕树下摆上供品,准备好香烛纸钱,供上烧鹅、洗净的苹果甜桃,还有刚蒸好的面馍馍。
给无主的孤魂野鬼施食。
这年施孤,阿珠刚点上香,就见香烛无故晃了晃,面前忽然多了个年轻男子黑影。
他身形虚浮,面色惨白,阿珠心头一紧,知是遇上了鬼,却也没跑——她瞧这鬼虽狼狈,举止倒无恶意。
“姑娘莫怕,”男子声音低沉又疲惫,“我叫周小虎,享年十九,前年倭寇犯境时战死,尸身没人收,弃在乱葬岗,成了孤魂。
多谢姑娘施食,我在底下饿了快一年了。”
阿珠心跳加速,有点害怕,转头想起了老人说的“施孤要心善。”
她定了定神,把烧鹅和馍馍往他面前推了推:“英雄若不嫌弃,尽管用。”
周小虎点点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谈不上英雄,我只是个小战士,鬼道苦啊,”他垂着眼,“没有牌位和香火祭祀的孤魂连个落脚地方都没有,白天躲树林阴沟里,怕太阳,终日被寒风刮,晚上还被野鬼抢地盘。
去年想去土地庙里吃点贡品香火,被土地爷的差役赶出来,说我没有路引,是野魂。”
阿珠听得揪心,问他:“孤魂可有法子解脱?”
周小虎说,“要么有人为他立碑祭祀,要么等时机到了有功德的魂才会被安排机缘投胎。
可无亲人香火,饥饿的飘荡,不知要熬到何年!”
他絮絮地讲,说死后到处飘了两年,无处落脚。
“要不,你跟我回家吧!
我叫罗阿珠。”
阿珠脱口而出,“我有2间房,我一个人住,虽小,却能遮遮阴”周小虎愣住了, 半晌才磕磕绊绊的说 : “我是鬼,会沾晦气的”。
“我爹曾说过,心善的魂灵不会害人。
我自小身体好,我不怕!
不然我也不敢来施孤了,呵呵”阿珠微微笑 ,说罢,把桃子递到周小虎面前,“来,再吃点吧!。”
这时香火燃尽了,只留下香灰,阿珠开始收拾供品吃食,放进篮子里。
转身对周小虎说:“走吧,你就跟在我身后回家吧!”
“好吧!
多谢姑娘了。”
周小虎发出哽咽的声音,便飘在阿珠身后,跟着她回了家。
他白天躲在屋梁上或者门后,夜里就坐在桌旁,看着阿珠做针线。
阿珠也不忌讳。
阿珠回家找出旧香炉,收拾好供桌,每日早起都插三炷香。
到了饭点摆上两个白馍,一杯清水。
晚上加一碟小菜。
有了香火供奉,和食物充饥,周小虎的魂身,明显感觉舒服轻松了好多!
这天晚上,阿珠绣鞋子的时候,好奇的问旁边的周小虎,“小虎,你在阴间的时候,有见过官差和阎王吗?”
“呵呵,阿珠姑娘你还是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咧,我讲几个我经历的事情给你听听,你可别害怕哦!”
周小虎有点调皮的说。
“我刚死那阵,魂魄飘在战场上,魂实在太多了,有老的,小孩,战士,倭寇,什么人都有,被阴差用铁链锁了一大串,说先要往土地庙带。
一些魂目光呆滞,有的可能还不知道自己被勾魂了,我也是突然间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己死,那一下就被狠狠地吓到了!
我的魂飘出了身体,停在那儿一动不敢动。
一会儿阴差又勾了个穿寿衣的男子的魂,他哭着说自己死的冤枉,在我旁边一首吵吵不肯走,阴差嫌他吵 叫他安静。
我看见判官拿着生死簿,喊着一个又一个名字。
然后拿着笔,勾名字!
说阳寿尽了的,尽数带走。
不到阳寿却死了的魂,如横死或者轻生的魂地府不收。
那日,阴差带走了一大批魂,左右等不到阴差喊我名字,我们那些没有被喊名字的魂,阴差是不管的。
真的就是成了孤魂野鬼了,只能到处飘着。
你不知道孤魂飘的有多苦。”
周小虎黑雾一样的身体晃了晃说,“没路引的孤魂,没人祭祀,也没钱开路,就只能在阴暗处躲着。
想去百姓家里偷点吃食,可有些家里都供奉的有家神祖先把守着,家魂能进,野魂都进不去,有次我饿极了,想去偷吃村民家里供桌上的糕点,刚碰到门口就被家神打出三丈远,魂体都快散了。”
周小虎此刻摸了***口,像是还在疼。
“还有,后来我才知道,那日喊冤男子被抓去了‘枉死城’,得等阳间的仇人偿了命才能转世。”
阿珠听得有点怵动,攥紧了衣角:“那他还能出来吗?”
周小虎摇了摇头:“阴司的规矩,比阳间的王法还硬。
后面过了半年,我实在熬不住,跟着一群鬼魂混进去想往奈何桥走,想求孟婆给碗汤,哪怕不给我转世,给碗汤喝忘了这世的疼也好。
可到了桥边,却见个穿嫁衣的年轻女鬼跪在地上哭。”
“来,喝碗汤,忘记过往。”
孟婆念叨完,伸手端去汤碗,左右递她都不接,“我不喝,我丈夫他还思念于我。”
“她是新婚途中被土匪给抢了,逃跑时不小心跌摔下山崖死了,她丈夫找了她两年,天天呼唤她名字,她在阴间感应到呼声,日日煎熬,念念不忘。
一首说她不想忘了丈夫,怕丈夫下辈子找不到她了。”
周小虎叹了口气说,“可听旁边老鬼议论说现在她丈夫在阳间早就续弦了,连她的牌位都撤了。
而她己经在桥边跪了三年了,就是执着不肯喝汤不肯投胎。”
阿珠问:“那孟婆不催吗?”
“孟婆心软,只说等她想通了再说。”
周小虎的声音低了些,“我那天没去求孟婆给汤喝,看着她哭,我忽然不想喝孟婆汤了。”
“阴曹也有集市的,那里卖的东西也多,就在那些乱葬岗深处,有包子铺,有饭馆。
有钱就能买到很多物品,鸡呀, 各种吃食,米面都有的卖,不过物品价格都高的很呢!
孤魂们用抢来或者捡来的钱买东西。
我去过一次,想买点吃的,半路却被一个没下巴的鬼把我的钱给骗走了。”
“那鬼是个惯犯,专骗新死的孤魂。”
“我恨得牙痒痒,后来有个看坟的老鬼帮我出头,把那骗子揪到了土地庙。
土地爷罚他去扫地,扫够两年才能消罪。”
周小虎笑了笑接着说,“阴间也有公道呢 嘿嘿,凡间做恶之人死了入地狱接受审判和严酷刑罚。
六道轮回,芸芸众生,所有的都归阎王爷管呢!”
阿珠忍不住问:“那老鬼为什么帮你?”
“他说,他阳间的孙子,也穿我这样的战服咧,说可怜我。”
“阴司还会给鬼魂看望乡台,”周小虎的黑影淡了些,“那天我在望乡台下面坐了一夜,望着家乡的路。
听着别的鬼哭爹喊娘,我却连哭都没地方哭——我打小就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爹娘样子都不记得了,跟个没根的草似的。”
阿珠鼻子一酸,“你别难过,不是还有我给你摆供嘛。
那你在阴间见过你爹娘了没?”
“没有呢!
他们没来找过我,不知道他们是己经去投胎了,还是被派去哪儿做工了?
上个月晚上我正在墙角猫着,忽然听到西周狗叫。
跑去一看,是只黑毛大狗在追一只小鬼,那小鬼才***岁,是病死的,想偷跑回阳间看妈妈,我当时不知哪来的胆子,拿块木头疙瘩扔过去,想引开狗,让小鬼快跑,可我自己却被凶狗盯上了,那狗速度可快了!
追了我几条街。
“哎”了一声之后,周小虎又无奈笑了“哈哈……怎么样,阿珠姑娘,我这遭遇是不是可怜又好笑?”
周小虎调侃道。
“唉真是可怜人呀!
你还别说,是有那么点悲惨又好笑!”
阿珠眨眨眼,捂着嘴巴,故意逗周小虎,“得亏你们鬼魂飞的快,要是我可不敢惹狗,呵呵。”
“哈哈,那是,大黑狗可凶了呢!”
周小虎无奈的说。
“鬼魂是不是不会疼的?
怎还会怕疼怕冷?”
阿珠问。
周小虎猛摇头,“不是啊!
魂也有痛感呢,也怕冷。
我这个右肩胛骨上的旧伤有时还隐隐作痛呢!
只怪我当时轻敌了,被敌人从后方袭击了。
你以为鬼魂就轻松了啊!
你不知道魂去到地府报道,官差就把阳间档案销了,做鬼每日还要做工干活 积德行善才能投好胎,有的鬼几十年上百年也投不了胎。”
“真的吗?
那看来,人是真的要多行善做好事。”
阿珠惊讶之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最近绣活儿有点多,累乏的眼皮有点抬不起来了。
“那当然了。
不然为什么投生畜生道的多。”
周小虎喃喃的说道“我都不知道我要熬到什么时候,我下次再给你讲吧。”
“嗯好,是有点乏了呢!”
阿珠说。
“额阿珠姑娘早点歇息 ,你明日还要做锈活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