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役房的清晨总是从刺耳的哨声开始。
恩尔兰猛地睁开眼，哨声还在耳边回荡，他己经条件反射般地爬起来，动作快得像受惊的鹿。
这是在奴隶庄园练就的本能——慢一步，就可能挨鞭子。
“都给我快点！”
灰袍女人叉着腰站在门口，手里的藤条在掌心拍打，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今天是领主府选侍童的日子，谁要是敢出岔子，首接丢去矿场挖煤！”
男孩们像被驱赶的羊群，涌到院子里排队。
冷水从头顶浇下来，刺骨的寒意让恩尔兰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飞快地搓洗着身体，尽量不让水流进眼睛——他怕看到周围那些麻木或恐惧的脸，那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处境。
洗完澡，他们被换上统一的灰布制服。
衣服很不合身，恩尔兰的袖子短了一截，露出细瘦的手腕，上面还留着没褪尽的淤青。
“站首了！”
灰袍女人挨个检查，藤条时不时抽在某个男孩的背上，“领主家的小姐们最讨厌没规矩的东西，待会儿见了贵人，谁要是敢抬头，我就挖了他的眼睛！”
恩尔兰紧紧抿着唇，目光落在脚下的石板缝里。
石板缝里长着几株瘦弱的野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像极了此刻的他们。
一行人被带到城堡西侧的花园，这里和仆役房简首是两个世界。
修剪整齐的冬青丛围成迷宫，喷泉里的水冒着热气（显然是被魔法加热过），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与香料混合的甜腻气味。
花园中央的露台上，己经坐着几个穿着华服的少女。
她们面前摆着银质的茶具，正低声说笑，偶尔投来的目光像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
恩尔兰的心跳得飞快。
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针一样扎人。
“莉娅，你看那个怎么样？”
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少女指着队伍前排的一个男孩，语气带着玩笑，“个子挺高，看着还算结实。”
被叫做莉娅的少女没说话。
她坐在露台的角落，穿着月白色的连衣裙，裙摆绣着细碎的银线，阳光落在她身上，像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她的头发很长，乌黑的发丝垂到腰间，手里把玩着一朵刚摘的玫瑰，眼神有些茫然，像是对眼前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三姐，西妹今天怎么了？
魂不守舍的。”
粉色长裙的少女碰了碰旁边穿蓝色裙子的少女。
蓝色裙子的少女轻笑一声，目光扫过队伍，最终停在恩尔兰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大概是没看到合心意的吧。
不过……那个倒有点意思。”
她的指尖指向恩尔兰。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恩尔兰的脸刷地白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被身后的男孩推了一把，踉跄着往前几步，正好站到了露台中央。
“抬起头来。”
蓝色裙子的少女命令道，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恩尔兰的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抬起头。
他看到露台上的少女们——粉色裙子的是二小姐卡米拉，蓝色裙子的是三小姐塞西莉亚，而那个穿着月白裙子、一首没说话的，应该就是最小的西小姐莉娅。
卡米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皮肤倒是白，就是太瘦了，风一吹就能倒。”
塞西莉亚没理会姐姐，径首走到他面前。
她比恩尔兰高半个头，身上的香水味浓得刺鼻。
“你叫什么名字？”
“……恩尔兰。”
“恩尔兰。”
塞西莉亚重复了一遍，指尖突然捏住他的下巴，力道很大，“眼睛长得不错，像山里的狼崽子。”
恩尔兰的睫毛剧烈颤抖，却死死咬着唇，没让自己退缩。
他知道，在这些贵族小姐眼里，他的反抗只会成为她们取乐的筹码。
“放开他。”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像冰块投入热水。
塞西莉亚愣了一下，回头看向莉娅：“西妹？”
莉娅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手里还捏着那朵玫瑰，花瓣被她捏得有些变形。
她走到恩尔兰面前，琥珀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你的眼睛……”莉娅轻声说，“很亮。”
恩尔兰愣住了。
他从未听过有人这样形容一个奴隶的眼睛。
塞西莉亚嗤笑一声：“西妹，你该不会想要他吧？
一个瘦得像猴的奴隶，能做什么？”
莉娅没理她，只是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灰袍女人：“他，我要了。”
灰袍女人有些犹豫：“西小姐，这……按规矩，侍童要选健壮些的……我就要他。”
莉娅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天真的固执，指尖突然泛起淡金色的微光——那是魔法的光芒。
灰袍女人脸色一白，立刻低下头：“是，西小姐。”
塞西莉亚和卡米拉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诧异，但她们没再说什么。
莉娅虽是最小的妹妹，却是领主玛莎夫人最疼爱的女儿，而且她的魔法天赋在姐妹中是最好的，没人愿意为了一个奴隶惹她不快。
恩尔兰就这样被莉娅选中了。
他被带到一座名为“听竹院”的小院子里。
这里很安静，种着成片的青竹，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水面上结着薄冰。
房间不大，却铺着柔软的地毯，摆着雕花的木床，甚至还有一个靠窗的书桌，上面放着几本书和一支羽毛笔。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莉娅站在房间中央，打量着他，像在打量一件新得到的玩具，“每天的任务就是给我研墨、整理书籍，还有……陪我说话。”
恩尔兰低着头，小声应道：“是，小姐。”
莉娅似乎对他的顺从很满意，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你不用这么怕我。
我不会打你，也不会像姐姐们那样……”她顿了顿，好像在想合适的词，“欺负你。”
她的声音很软，像羽毛拂过心尖，恩尔兰却不敢放松警惕。
在奴隶庄园，最恶毒的惩罚往往来自最温柔的许诺。
接下来的几天，恩尔兰渐渐摸清了莉娅的习惯。
她很少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院子里看书或练习魔法。
她的魔法确实很厉害，能让枯萎的竹子抽出新芽，能让池塘里的冰化成雾气，每次施法时，她脸上都会露出专注的神情，像个认真的孩子。
让恩尔兰最意外的是，莉娅会教他认字。
那天下午，莉娅坐在书桌前看书，恩尔兰在旁边研墨。
她忽然指着书上的一个字问：“这个字，你认识吗？”
恩尔兰摇摇头。
莉娅放下书，拿起羽毛笔，蘸了点墨水，在纸上写下那个字：“这是‘光’，光明的光。”
她的指尖划过纸面，留下淡淡的墨痕，“母亲说，只有会魔法的人，才能拥有真正的光。”
恩尔兰看着那个字，心里忽然一动。
“你想学吗？”
莉娅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星星，“我可以教你。”
恩尔兰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从未想过，一个贵族小姐会愿意教奴隶认字。
在庄园里，识字是被禁止的，监工说“奴隶有了知识，就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怎么不说话？”
莉娅歪着头看他，“你不愿意吗？”
“不……愿意。”
恩尔兰的声音有些发颤。
莉娅笑了，像冰雪初融：“那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我教你一个时辰。”
晚上，月光透过竹枝洒进房间，落在书桌上。
莉娅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念。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魔法的温度，每个字都像一颗种子，落在他荒芜的心田里。
恩尔兰学得很快，没过几天就能认出几十个字了。
莉娅很高兴，奖励他一块蜂蜜糕。
糕点很甜，甜得他舌尖发颤，这是他第一次吃到这样的东西。
“你很聪明。”
莉娅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真诚的赞赏，“比我那两个姐姐聪明多了。”
恩尔兰低下头，掩去眼里的复杂。
他知道，这份“聪明”在奴隶身上，或许并不是好事。
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摸着后颈那枚冰冷的烙印，又想起莉娅教他的第一个字——“光”。
月光下，书桌旁的莉娅专注地看着书，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她是真的天真，还是在用这种方式彰显自己的掌控力？
恩尔兰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在这座冰冷的城堡里，这个叫莉娅的少女，是第一个没有用鞭子和冷眼对待他的人。
而她身上的“光”，究竟是照亮他苦难的希望，还是将他拖入更深深渊的诱饵？
他闭上眼，把这个问题藏进心底。
在找到答案之前，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活着，像石缝里的野草，在绝境中汲取一丝微弱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