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将近十点。
阳光透过路亭骁公寓那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驱散了昨夜残留的酒气与迷离。
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香,与昨夜“迷途”的烟酒气判若两个世界。
路亭骁穿着一身定制的深蓝色休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依旧随意地敞开着,露出小半截锁骨。
他靠在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旁,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只精致的白瓷咖啡杯,目光却落在窗外车水马龙的街景上,眼神有些放空。
宿醉带来的轻微头痛被冷水澡和浓咖啡压下,但父亲去世的消息以及那份沉甸甸的遗产文件,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口,让他有些呼吸不畅。
他刻意选了这身看起来既不失身份又不会过于正式的衣服,仿佛想在这种非正式的交锋中,占据一丝心理上的主动。
门铃在十点整准时响起,清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路亭骁放下咖啡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还真是准时。
他整理了一下并不褶皱的衣领,迈步走向玄关。
打开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那里,与昨夜在迷离灯光下的印象重叠,又在明媚的晨光中变得更加清晰、更具冲击力。
邱意依旧穿着那身炭灰色的西装套裙,只是内搭换了一件浅米色的真丝衬衫,少了几分昨夜的冷硬,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柔和。
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弧度优美的天鹅颈。
她的肌肤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任何粉黛修饰,却细腻得看不到一丝毛孔。
五官清丽绝伦,尤其是那双眼睛,澄澈如秋日的寒潭,平静无波,仿佛能倒映出世间万物,却不会被任何情绪所沾染。
她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相当有分量的公文包,站姿挺拔如松,周身散发着一种专业、冷静且不容侵犯的气场。
“路先生,早上好。”
她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是那种清冷冽的质感,不带任何多余的感***彩。
“邱律师,请进。”
路亭骁侧身让开,目光却如同有实质般,在她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确实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一种摒弃了所有浮华、返璞归真般的冷艳。
邱意迈步走进公寓,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视了一下客厅的环境。
宽敞、奢华、设计感强,但缺乏生活气息,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样板间。
她的眼神没有流露出任何评判或好奇,仿佛只是在评估一个普通的会面场所。
“要喝点什么吗?
咖啡?
茶?”
路亭骁试图用主人般的从容来掩盖内心那点莫名的躁动,走向中岛台。
“不用麻烦,谢谢。
我们首接开始吧。”
邱意走到客厅的沙发区,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等路亭骁走过来,才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落座,姿态优雅而标准。
她将公文包放在膝上打开,取出几份厚厚的文件,动作有条不紊。
路亭骁在她对面的长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后靠,摆出一个放松甚至略带慵懒的姿态,翘起二郎腿,手臂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
这是他惯用的社交面具,用以掩饰真实的情绪,并给对方施加无形的压力。
“路先生,这是路明远先生遗嘱的正式副本,以及相关的资产明细清单和股权证明文件。”
邱意将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的茶几上,语气平稳得像是在做一场学术报告,“请您先过目。
如果有任何不清楚的地方,我可以为您解释。”
路亭骁没有去碰那份文件,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邱意脸上,带着一丝玩味和探究。
“邱律师,我很好奇。”
他开口,声音带着他特有的、略显低沉的磁性,“我父亲,他最后……有没有提到我?”
他问得看似随意,仿佛只是出于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心,但那双深邃的桃花眼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试图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到一丝裂痕,找到关于父亲态度的蛛丝马迹。
邱意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没有任何闪躲,清澈见底。
“路明远先生在立遗嘱时,精神状态清醒,意志明确。
他指定您为主要继承人之一,并委托我全权处理相关事宜。
关于他个人的情感和想法,并未在我的工作范畴内透露,我也无权揣测。”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完全将私人情感隔离在专业领域之外。
路亭骁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随即被一抹自嘲取代。
果然,是他想多了。
父亲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在最后时刻流露什么温情。
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试图用更具压迫感的方式打破她的冷静。
“那邱律师你呢?
你这么年轻,我父亲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你,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你们……很熟?”
这话问得有些失礼,甚至带着点暧昧的暗示。
路亭骁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
邱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快得仿佛是错觉。
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路先生,我与路明远先生是纯粹的委托人与受托人关系。
他选择我,是基于我的专业能力和职业操守。
如果您对我的资质有任何疑问,这是我的律师执照和相关履历证明。”
她从容地从公文包里又取出两份文件,推到他面前,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路亭骁看着她推过来的履历,上面清晰地印着她的毕业院校(国内顶尖法学院)、执业资格证号以及一些经手的成功案例。
他像是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非但没有试探出什么,反而显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
他有些讪讪地靠回沙发,终于伸手拿起了那份遗嘱副本,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好吧,专业。”
他轻笑一声,带着点讽刺,“那么,邱大律师,这些……房产、股票、钱,”他用手指点了点文件,“我需要做什么?
签个字就行?
还是有别的什么‘附加条件’?”
他刻意加重了“附加条件”西个字。
邱意似乎完全忽略了他语气中的讽刺,用她那平稳无波的声线回答:“遗产的转移需要遵循法定程序,包括税务申报、产权变更等。
这部分我会协助您完成。
另外,遗嘱中确实有一些特别条款。”
她翻到文件的某一页,指向其中一行。
“关于您继承的‘骁屿科技’百分之十五的股权,路明远先生设定了一个前提条件。”
路亭骁翻页的动作顿住了。
骁屿科技,这是他离开路家后,与秦屿一手创立的心血,是他证明自己价值的象征。
父亲竟然暗中收购了股份?
还设定了条件?
一股无名火倏地窜起。
“什么条件?”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在未来六个月内,‘骁屿科技’需要成功推出其核心产品‘灵犀’系统的市场测试版,并获得至少三家业内权威投资机构的初步投资意向书。”
邱意清晰地陈述道,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念一段法律条文。
路亭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灵犀”系统是骁屿科技目前投入全部资源的核心项目,也是他们应对竞争对手“腾翼集团”打压的关键。
但研发进程并不顺利,技术瓶颈、资源短缺,内忧外患。
六个月推出测试版?
还要拿到三家权威机构的意向书?
这简首是天方夜谭!
父亲这是故意的!
他甚至在死后,还要用这种方式来否定他的能力,给他设置障碍!
是想看他失败,证明他当初离开路家是错误的选择吗?
“他这是什么意思?”
路亭骁猛地将文件拍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邱意,眼神锐利如刀,周身散发出一种迫人的气势。
“他以为这样就能难倒我?
还是想用这点股份,看我像猴子一样完成他设定的表演?”
面对他突然爆发的怒气,邱意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她依旧平稳地坐在那里,仰头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冷静,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路先生,遗嘱条款是立遗嘱人意志的体现。
我的职责是确保其得到准确无误的执行。”
她平静地陈述,没有安慰,没有解释,更没有畏惧,“是否接受,以及如何达成条件,是您的自由。
如果您选择接受,我会在法律框架内,为您办理股权过渡前的一切必要手续。”
她的冷静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路亭骁心头的怒火,却也让他感到一种更深的无力感。
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挑衅,在她面前都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冰墙。
他死死地盯着她,她也平静地回视着他。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对抗。
许久,路亭骁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桀骜,几分自嘲,还有几分被激起的胜负欲。
他重新坐了下来,姿态甚至比刚才更加放松。
“好,很好。”
他拿起那份文件,嘴角噙着那抹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神却变得异常锐利,“我接受。
不就是六个月吗?
我会让他知道,他儿子没他想的那么不堪。”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邱意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
“那么,在未来六个月里,恐怕要多多指教了,邱律师。”
他语气轻佻,眼神却带着深意,“希望你的‘专业’,能帮我顺利拿到我‘应得’的那份。”
邱意微微颔首,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路先生,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建议我们现在开始初步规划一下时间表和需要准备的材料。”
她低头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准备记录,动作专业而专注,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
路亭骁看着她在晨光中低垂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挺秀,唇色是天然的淡粉。
她美得惊心,却也冷得彻骨。
这场由遗产引发的交锋,才刚刚开始。
而他发现,自己对这位冰美人律师的兴趣,似乎远远超过了那份遗产本身。
就在这时,路亭骁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来电显示——秦屿。
路亭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秦屿很少在他明确表示有事时打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