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跳江的黄道吉时吗？”
“要跳江的话，也别在我面前跳啊。”
“偏偏，就不能，让我一帆风顺地寻死么……”陈舟心中碎碎念。
他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总归是把自己那坦然赴死的心情破坏了。
碰到我，算你倒霉。
一声“扑通”，陈舟跳入江中，冰冷的水很快浸透衣服，拽着他往下、往下沉去。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是个旱鸭子——我不会游泳啊。
但两种念头在脑海盘旋：不那么孤独地死去也不错。
救一个人再死，死也死得有意义。
奇迹般的，他没有沉下去，只是呛了两口水后，便以狗刨的形态在江面上随着流水缓慢漂浮着。
陈舟感觉大脑一片空白，耳畔海潮轰鸣，眼前模糊着那个女孩的面容。
要救下她。
一丝阴暗在心底开花，想死？
哪有这么容易。
能比我惨么？
那么轻易……陈舟竭力呼吸着，别那么轻易就放弃啊！
近了，近了，岸上看着十几米的距离，比他想象得要漫长得多。
他像是一节耗尽的电池，转一转，似乎还有余力。
陈舟仰头，一轮玉盘悬于夜空，洒下皎洁的凝辉。
月光落在女孩头发上，面孔上，眼瞳上。
陈舟心中一颤，因为那双漂亮的眼眸似乎不含一丝感情，果然和自己一样是来***的么？
那还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不过，不许死。
江水翻涌起来，陈舟从后方紧紧箍住她细嫩修长的颈脖，“不要乱动。”
由于淮江几乎成为了跳江圣地，学校里有开展过落水自救与救人的课程。
为了防止溺水者胡乱挣扎，要先从后方将其制服。
那堂课他和赵翩然一组，本以为会有人工呼吸的环节，结果老师很敷衍地讲完PPT就让自由活动了。
给我敬业一点啊！
陈舟从后面抱住女孩。
她的发湿漉漉地糊在脸上，传来雪花梨的幽香。
令他惊奇地是，即便在濒死时刻，女孩也没有任何挣扎，就那么静静地，安静地……无动于衷。
这倒是省事了。
要是她来一句“别救我”或者“多管闲事”，陈舟指定是要红温的。
他妈的，我比你更想死啊！
陈舟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在哪个方位。
他的脸色渐渐煞白，力气榨干了之后，体内气若游丝，更别提还托着一个人，一具像棉花般软绵绵的轻盈的女体。
他和她随着浪潮翻滚。
偶尔的抬头喘息，能看到明月的指引。
而低头时，有了新的发现——她身上穿的衣服，是海洋大学的制服，肩上是金绣的波浪的标志——太阳从海洋升起。
是大学生么？
我梦寐以求的海洋大学？
却要寻死？
一股愤怒蔓延开来。
忽然一阵浪潮迎头扑来，像是一巴掌拍在他脸上，仿佛庄严地告诫着世界的残酷。
终于，最后一丝气力耗尽，如一根瘫软的面条。
就到这里了……吗？
妈妈、爸爸、苏溪、赵翩然、大蛇丸……陈舟松开了她，仰头望着明月，沉重的身躯缓缓下坠。
那一刻女孩轻轻转过身，他看到女孩的眼睛，无神的褐色眼睛，与他静静地对视，映着彼此。
陈舟忽然无声地哭了。
死了，死掉了，像泪水消失在水里。
蓦然。
蓦然。
女孩依旧静静看着他。
陈舟尴尬地仰头，脚底是粗粝而坚实的河床，他站了起来，水只没到胸口。
这里是浅滩，淹不死人。
喧嚣的风阵阵吹过，淮城的灯火葳蕤如初。
……陈舟觉得自己很丢脸。
又是抒情、又是绝望，以为可以死的光荣，搞半天原来游到了浅滩。
他在岸上拧着裤腿的水，全身湿得难受。
道路上车辆时而射来远光灯，可以看清一道蔚蓝的身影仍然坐在堤上。
海洋大学的制服是蓝白交替，衬衣是浅蓝色，外套是深蓝色，长裤是藏蓝色，有着白色的云朵和浪花作为点缀，材质如绸缎丝滑，衬得那身影也格外纤柔。
陈舟默默走过去。
今晚是死不成了，首先得确认，这个女大学生是怎么个事。
不解开这个谜团，我是不大愿意当个糊涂鬼的。
出于某种隐秘的心理，说不定自己也在窃喜，找到一个不用死的理由。
那么写下遗书日记，是否也是我在自救呢？
临死前也没被女人喜欢过？
是在不甘？
“喂，你叫什么名字。”
陈舟板起脸，“年纪轻轻，又前途无量，干嘛要跳江？”
干嘛要跟我抢？
冷漠精致的女孩有着一张斩冰切雪的脸颊，湿润的鬓角贴在下巴渗着水滴，滴落在锁骨与沟壑中，眉宇却凛冽如剑，美得有些叫人心惊胆战。
霎时间，陈舟又想起了赵翩然。
同样是完美无瑕的容姿，赵翩然却不像她这样冷，反而像是小太阳令人心生亲近。
而眼前的漂亮女孩冷漠得像是机器人。
她的眼神，枯草般死寂。
但陈舟可不怕，他连死都不怕，还怕被自己救上来的女孩？
“不说话，装高冷？”
陈舟呵呵冷笑，“我告诉你，本来我是来寻死的，要不是为了救你，我现在己经葬身江底了……老实交代吧。”
女孩睫毛动了动，看着陈舟，红润的嘴唇抿紧。
“为什么……要寻死？”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要被风吹散。
“为什么？”
陈舟松了口气，一***坐在边上，望着高悬的月亮，“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世界末日那一年我的妈去了月球，我爹为了赌一把，跟魔都海科考队去探险，也没了。
我离海洋大学还差着三百分，己经没戏了。
我在学校也不受待见，没有人喜欢我……在这个世界上，我活着，和死着，没有分别。”
谁能有我惨？
跟我比，你算是踢到铁板了。
“好了，该你了。”
陈舟碰了碰她的肩膀，眨了眨眼。
“我刚才在游泳。”
女孩漫不经心地揭示了谜底。
江水悠悠，长堤上月笼轻纱，女孩眉眼淡淡，没有丝毫嘲弄或是同情的意味，平静地叙述。
“淮江连接着长江，长江连接着大海，我去不了大海，所以在江里游泳，这时你发了疯似的来抱我……”“够了，够了。”
陈舟低下头。
“你想死么？”
她问。
“我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但我有喜欢的人。”
她说，“你有喜欢的人么？”
陈舟诧异地看着她，女孩面无表情。
“有喜欢的人，你想死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