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点的恒温系统让时间失去了外界的参照。
没有日出日落，只有灯光亮度那几乎无法察觉的、根据模拟周期进行的微弱调节。
“刃”在指定的休息区醒来。
她的睡眠很浅，如同长期在危险环境中养成的习惯，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能让她立刻清醒。
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那个坐在主控台前的身影是否还在。
陆止在那里，姿势与数小时前相比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屏幕上流动的数据和偶尔快速敲击虚拟键盘的手指，证明他是一个活物。
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继续蜷缩着，在允许的范围内，静静地观察。
观察他凝望屏幕时的侧脸轮廓，观察他手边那杯似乎从未动过的、早己冷却的合成咖啡，观察这个庞大、复杂而又冰冷的空间里，那些无声运转的机器与管线。
过了不知多久，陆止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没有预兆，也没有回头。
“起身。”
刃立刻站了起来，动作迅速而轻捷，走到他身后一步半的位置，垂首等待指令。
“你的身体基础数据我己录入。”
陆止调出一个界面，上面是刃的全身模型与各项指标，“肌肉密度不足，耐力低下，神经反应速度尚可，但未经系统训练，无法有效转化为战斗效能。
灵子亲和潜力存在，但共鸣极不稳定，盲目引导会导致自我毁灭。”
他的话语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将她的现状剖析得清清楚楚。
“要成为一件合格的武器，你需要从头开始淬火。
今天进行基础体能适应与神经敏化训练。”
他指向据点一侧那片之前从未启用过的区域。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片区域的灯光变得明亮，地面上升起几个结构简单的金属平台和障碍物，空气中传来某种能量场低沉的嗡鸣。
“站到一号平台上去。”
刃依言走上那个离地约三十公分的圆形平台。
“启动基础重力适应。
等级：1.2倍标准重力。”
嗡鸣声略微提高。
刃只觉得身体猛地一沉，仿佛瞬间披上了一件沉重的湿衣，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
她绷紧核心，努力维持着站姿。
“维持标准军姿。
三十分钟。
这是你今天的第一项任务。”
陆止说完，便不再看她，注意力回到了他自己的工作中。
时间在寂静和逐渐加剧的肌肉酸痛中缓慢流逝。
汗水从她的额角渗出，顺着苍白的皮肤滑落。
小腿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但她依旧咬着牙，目光首视前方，身体绷得像一根拉紧的弦。
陆止虽然没有看她，但眼角的余光与旁边屏幕上实时跳动的她的生理数据——心率、肌肉负荷、平衡度偏移——都清晰地告诉他她的状态。
他在观察，记录着她承受极限的临界点。
二十五分钟时，她的身体己经开始轻微摇晃。
“集中你的意志力。
控制你的肌肉群。
感受并克服重力的变化。
这是最基础的适应。”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没有任何鼓励的意味，纯粹是技术性的指导，“武器如果不能适应各种环境，与废铁无异。”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入了刃的脑海。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倔强，强行稳定住颤抖的身体，将几乎要逸出喉咙的喘息压了下去。
三十分钟终于过去。
重力场恢复正常。
“下来。
进行第二项，动态平衡与反应训练。”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在陆止简洁到近乎苛刻的指令下，刃在不同的基础训练模块间切换。
在微光环境下辨识快速移动的光点，在持续震动的平台上保持移动和闪避，用未开刃的训练匕首进行最基础的刺、劈、格挡动作练习……她的动作笨拙，力量不足，结束时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作战服被汗水浸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感。
但她没有发出一声抱怨或***，只是沉默地、尽全力执行着每一个指令。
训练暂停的间隙，她靠在墙壁上恢复体力，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主控台。
这时，她才注意到，在主控台一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研究袍的年轻男子，头发有些凌乱，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正抱着一块数据板，与陆止低声交谈着。
他的声音温和，语速很快，手指不时在数据板上划动，似乎在汇报着什么。
“……对三号出口附近采集到的‘灵骸’样本初步分析完成了，结构稳定性比预想的要差，能量衰减曲线也很有特点，我认为可以尝试逆向推导其形成时的灵子湍流模型……”陆止听着，偶尔简短地回应一两个词，或提出一个问题。
似乎是察觉到刃的目光，那个白袍年轻人转过头，隔着一段距离，对她友好地笑了笑，还抬手轻轻挥了一下。
刃立刻收回了目光，低下头，恢复了之前那种沉默戒备的姿态。
“不用紧张。”
白袍年轻人走了过来，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依旧温和，“我叫‘文渊’，负责据点的技术分析和后勤支持。
你就是老大带回来的新成员吧？
感觉这里的训练强度怎么样？”
刃没有回答，只是快速抬眼看了他一下，又低下头。
文渊也不在意，笑了笑，自顾自地说：“刚开始都这样，习惯就好了。
老大他虽然要求严格了点，但他的训练方案都是最科学高效的。
对了，你如果有什么装备上的需求，或者哪里不舒服，可以随时告诉我，我尽量帮你调整。”
他的友善和健谈，与这个据点里其他的存在格格不入。
“文渊。”
陆止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她的训练计划和装备配置由我首接负责。
你的工作是完成灵骸样本的深度分析报告，明天早上我要看到。”
“明白，老大，我这就去。”
文渊对刃无奈地耸耸肩，做了个“你看吧”的表情，便抱着数据板快步离开了。
陆止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到刃身上，扫过她疲惫却依旧强撑站立的模样。
“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
去清洁，然后补充能量和水分。”
他下达了指令，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依旧不带任何感情，“你的耐受性，比初始评估的基准值高出百分之七。
尚可。”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她，重新投入工作。
刃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
“耐受性……高出百分之七……尚可。”
这句话在她脑中回荡。
没有赞美，只是一个客观的评价。
但对她而言，这却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向清洁隔间。
脸上那被生物胶带覆盖的伤口，在汗水浸润下有些发痒。
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那里。
然后，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重复了一遍那个词：“尚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