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里的算筹散落一地,满座子弟抓耳挠腮。
沈凝华垂眸望着案上那道算题,羊皮纸上墨迹未干:"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西足,问鸡兔各几何?
""三姑娘可会?
"嫡兄沈明远突然发问,声音里带着刺。
他执算筹的指节泛白,显然己在这题上耗了半炷香。
满堂目光霎时聚来,连檐角铜铃的晃动都轻了几分。
沈凝华伸手理了理案头算筹,指尖触到冰凉的青铜。
她记得《九章算术》里确有此题,却用的是"假设法"。
可今晨翻书时,她忽然想起现代数学里的方程——若设鸡为x,兔为y,两式相减,答案便如拨云见日。
"设鸡x只,兔y只。
"她执起朱笔,在宣纸上落下第一笔,"则x+y=35,2x+4y=94。
"笔锋游走如龙蛇,满堂响起细碎的抽气声。
连算学先生都扶着胡须首起身,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
"解得x=23,y=12。
"笔尖顿住,墨点在纸上洇开小小一朵。
沈凝华抬眼,正对上沈明远铁青的脸——他手中算筹"啪"地折断,半截滚到她脚边。
"荒谬!
"二姐沈玉容突然起身,鬓边珠钗乱晃,"女子读算己是离经叛道,竟敢用此等邪术!
"她袖中滑出本《女诫》,重重拍在案上,"《礼记》有云:女子无才便是德,三妹莫不是要效仿班昭?
"沈凝华笑了。
她起身走到堂中,目光扫过满堂或惊或怒的脸。
"二姐可知,班昭续《汉书》时,用的正是算学?
"她指尖点过算筹,"若按二姐所言,班大家岂不成了无德之人?
"满堂哗然。
算学先生突然咳嗽一声,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三姑娘此法...倒是与《孙子算经》里的抬足法异曲同工。
"他捻着胡须沉吟,"只是更简练些。
"沈明远"唰"地站起,锦袍下摆带翻砚台。
墨汁溅上沈凝华的裙角,她却纹丝未动。
"先生莫不是老眼昏花?
"他冷笑,"这等鬼画符,也配与《孙子算经》相提并论?
""明远!
"先生厉声喝止,"算学之道,贵在通变。
三姑娘此法虽新,却解了难题,何来鬼画符之说?
"他转向沈凝华,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三姑娘从何处习得此法?
"沈凝华心跳漏了一拍。
她垂眸行礼,发间玉簪轻轻晃动:"女儿...偶得一本残卷,上面记了些奇技淫巧。
"这个借口她想了三日——若说现代数学,怕是要被当成妖孽。
先生点头,转身在黑板上画起图表。
沈凝华望着那熟悉的横纵轴,忽然想起爱因斯坦那句"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
只是此刻,她的想象力正被锁在这具十二岁的躯壳里,连呼吸都带着药香。
散学时,沈明远拦住她的去路。
他袖中滑出把折扇,扇骨上刻着"才高八斗"。
"三妹倒是好手段。
"他扇尖点在她肩头,"只是这长安城,最容不得聪明女子。
"沈凝华抬头,正对上他眼底的阴鸷。
她忽然笑了:"兄长可知,算学里有个零的概念?
"她指尖在扇面上划过,"有些事,从零开始反而容易。
"沈明远脸色骤变。
他"啪"地合上折扇,转身时锦袍扫过她的裙角。
沈凝华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议论:"听说三姑娘的算学,连国子监的博士都赞不绝口..."夜深人静时,沈凝华点亮烛台。
她取出张纸,就着烛光画起函数图像。
笔尖在纸上游走,忽然停住——窗外闪过个人影,青衫破旧,却背着个装满竹简的书箱。
"三姑娘?
"春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凝华迅速将纸折好,塞进枕下。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那人影消失在夜色里。
"长安城..."她轻声念出这个词,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史书里说,开元年间文人辈出,可她知道,真正的风流,往往藏在市井巷陌之间。
烛台上的火苗跳了跳,映得她的影子在墙上晃动。
那影子像株竹,风来时弯得极低,风过时又挺得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