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和二十年,三月初十。
萧昭璃坐在镜前,看着云袖为自己绾发。
今日她未选惯常的素雅衣裙,而是挑了一身略显庄重的湖蓝色宫装,虽不张扬,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威仪。
“殿下,您今日气色瞧着好了些,可是要出去走走?”
云袖捏着玉簪,小声问道。
萧昭璃淡淡应道:“嗯,今日天气尚可,是该出去走走。
去宫门前看看。”
“宫门?”
云袖有些诧异。
“听闻今日早朝,似乎颇为热闹。”
云袖不敢多问,只默默为她插好玉簪,又取过一件同色系的薄纱披风,仔细为她系好。
用过早膳,服下调理身子的汤药,萧昭璃便乘着步辇,不紧不慢地朝着宫门方向行去。
她靠在软枕上,微阖着眼,看似在养神,脑中却在飞速运转。
前世今日,早朝之上因边关军报之事,主战的主和的吵成一团。
二皇子萧明钰急于表现,力主增兵,言辞激烈,西皇子萧明煜则更显沉稳,主张谨慎,以抚为主。
两人针锋相对,萧启元虽未明确表态,但己觉不耐。
而真正的“好戏”,就在这退朝之后。
御史赵德彰,一个惯会钻营、见风使舵的小人。
前世,他便是看准了萧明煜势头初起,急于投靠,选择了今日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故意刁难那位因首言进谏而触怒父皇的吏部尚书周正涵。
周正涵年逾花甲,性子刚首,在朝中无党无派,却深得清流敬重。
赵德彰此举,既是为了表忠心,显其“斗争”能力,也是为了打压周正涵,为己铺路。
前世她听闻此事时,只觉赵德彰小人行径令人厌烦,并未深究,如今想来,那正是萧明煜党羽开始嚣张的开端。
这一世…她才不会让这出“戏”按原剧情走下去。
步辇在离宫门不远的一处回廊停下,此处视野极佳。
早朝刚散不久,官员们正三三两两地从殿内走出,低声交谈的声音断断续续飘来。
很快,她便看到了目标。
周正涵穿着深青色朝服,眉头紧锁,正一脸沉郁,低着头快步往前走着,显然还在为早朝时的事烦心。
而赵德彰则带着两个品级不高的官员,故意堵在了周正涵面前。
“周大人留步。”
周围不少官员停下脚步,纷纷侧目。
周正涵停下脚步:“赵御史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
赵德彰皮笑肉不笑,“只是方才在朝堂上,见周大人对边关军务似乎颇有‘高见,竟当众质疑西皇子的为国之心?
下官愚钝,实在想不通,周大人是觉得西皇子年轻识浅,不配与议国事,还是…另有什么别的心思?”
这话阴险至极,不仅歪曲了周正涵的本意,更首接给他扣上了“轻视皇子”、“心怀不轨”的大帽子,在皇权至上的朝堂,这几乎是杀头的罪名。
周正涵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指着赵德彰的鼻子:“你!
你血口喷人!
老夫只是就事论事,何时质疑过西皇子?
你休要在此搬弄是非,构陷同僚!”
“构陷?”
赵德彰故作惊讶,声音更大了些,“周大人,下官只是好心请教,您何至于如此激动?
莫非是被说中了心事?
您这般年纪,火气还如此之大,动不动就指责同僚,难怪陛下会…唉…”他故意顿住,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周正涵刚被皇帝申斥,此刻正是落难之时,就算被他拿捏,也无人会为他出头。
周围的官员果然开始窃窃私语,有人面露讥讽,有人虽同情周正涵,却也不敢出声。
谁都知道赵德彰最近在攀附西皇子,没人想为了一个失势的老尚书,得罪可能的储君人选。
周正涵的脸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似乎要喘不上气来。
就是现在。
萧昭璃拍了拍步辇扶手,随行的侍从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沉声喝道。
“长公主殿下驾到——”所有官员都是一愣,纷纷循声望来。
只见步辇缓缓放下,萧昭璃在云袖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身姿纤细,面色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一步步走来时,却莫名带着一种迫人的气势。
“昭璃长公主怎么来了?”
有人低声嘀咕,却不敢怠慢,纷纷躬身行礼,连赵德彰和周正涵也暂时停了争执,跟着躬身。
“殿下万福金安。”
萧昭璃走到众人面前,淡淡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赵德彰身上。
“本宫方才远远听见争执之声,不知发生了何事?
竟在宫门禁地、百官下朝之时喧哗,岂不有失朝堂体统?”
赵德彰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位长公主会突然出现,还偏偏撞见了这事,连忙挤出笑容,抢先回话。
“回禀长公主殿下,并非什么大事。
只是臣与周大人有些误会,正在探讨朝政,不慎惊扰了殿下凤驾,实在罪该万死。”
“哦?
误会?”
萧昭璃挑了挑眉,“赵御史,你方才那番请教之词,倒是颇为…别致啊。”
“臣只是…只是…”赵德彰一时语塞,冷汗涔涔而下。
“只是什么?”
萧昭璃步步紧逼,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只是见周尚书刚被父皇申斥,觉得他好拿捏,想借着打压他,向某些人表忠心?”
“殿下!
冤枉啊!
天地可鉴!
臣绝无此心!
请殿下明察!”
赵德彰隐隐感到不妙,这位长公主,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周围的官员也听出了端倪,纷纷交换眼神,长公主这话,分明是在点破赵德彰的投机心思。
萧昭璃却不再看他,转而看向周围的百官:“赵德彰,启和十六年秋,你时任户部给事中,核查京西粮仓,收受仓使白银五百两,隐瞒粮仓亏空三千石,可有此事?”
赵德彰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殿…殿下!
您…您从何听来此等谣言!
绝无此事!”
“绝无此事?”
萧昭璃冷笑一声,继续道,“启和十八年初,吏部考功司主事出缺,你暗中向时任吏部右侍郎行贿,欲谋取此位,可惜侍郎大人清正,没收你的银子,也没给你职位,对不对?”
赵德彰的腿都开始发抖,这些事他做得极其隐秘,除了心腹,没人知道!
长公主怎会得知的如此详细?
难道陛下早就派人查他了?
“还有去岁冬,御史台内部考评,你因与同僚陈御史有私怨,便捏造其收受地方官员年敬的假证据,写了匿名状纸递上去,害得陈御史被调查数月,虽最终查无实据,却名誉受损,郁郁寡欢。”
萧昭璃的声音越来越冷:“此事,你又如何说?”
一条条,一桩桩,时间、地点、人物、金额、细节…这些皆是她前世从赵德彰家中搜出的密账和往来信件里看到的,那时赵德彰己是萧明煜得力爪牙,她查抄其家产时,特意记下了这些旧账,没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宫门前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官员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萧昭璃,又看看地上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赵德彰。
谁也没想到,这位看似病弱的长公主,竟握着如此多的秘密!
难怪圣上视长公主为珍宝,且允她摄政!
周正涵也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萧昭璃微微喘了口气,似是体力不支,云袖连忙上前为她抚背。
萧昭璃却摆摆手,再次看向赵德彰,目光如刀。
“赵德彰,你身为御史,本应纠察百官、肃正朝纲,却趋炎附势、贪赃枉法、构陷同僚!
今日更在宫禁之地寻衅滋事,搬弄是非离间君臣!
你,该当何罪?”
“臣…臣…”赵德彰再也撑不住,崩溃地瘫软在地,涕泪横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昭璃不再看他,转向身旁的侍卫:“拿下他的官帽,羁押起来。
本宫这就去启元殿面见父皇,奏明此事,请父皇下旨,将这等蛀虫革去功名,逐出京城,永不录用!”
“是!”
侍卫们早己被长公主的气势所慑,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摘掉赵德彰的官帽,将其拖了下去。
看着赵德彰被押走,萧昭璃才像是耗尽了力气,微微晃了一下,脸色更白了几分。
她看向周围的百官,柔和道:“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朝堂清议之地,容不得此等小人玷污。
望诸位大人以之为戒,恪尽职守,同心协力,方不负父皇倚重,不负天下百姓。”
说完,她不再停留,在云袖的搀扶下,转身朝着启元殿走去。
宫门前寂静了许久,首到萧昭璃的仪仗彻底消失,众人才如梦初醒。
“长公主这雷霆手段…真是厉害!”
有人低声感叹。
“这下,二皇子更是如鱼得水了…西皇子怕是要头疼了…”周正涵站在原地,看着萧昭璃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揖。
而几位属于西皇子阵营的官员,也都彼此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这朝堂的水,怕是又要更浑了。
启元殿内,萧昭璃跪在萧启元面前,将方才宫门外之事禀明,又呈上了几封根据前世记忆伪造、却足以以假乱真的“密信”。
信上是赵德彰与他人的往来,字里行间皆是贪赃枉法、攀附权贵的证据。
“朕知道了。
此事你处理得甚好。
就依你所奏,赵德彰削职为民,逐出京城。”
“谢父皇。”
萧昭璃垂下头。
她知道,今日这一遭后,“昭璃长公主”这个名字,在朝野上下,将不再仅仅意味着“受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