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乱葬岗上,像天穹被人捅漏了口子。
泥水裹着腐臭味往鼻子里钻,江临猛地睁眼,喉头一腥,咳出半口黑血。
他撑起身子,灰布劲装黏在皮肉上,左腕护腕下的疤痕正烧得发烫。
七岁那年引气入体,逆脉炸开,整个东荒都说他是废人。
十二岁单挑三家长老,十五岁被最信任的人亲手封了经脉,活埋进逆脉尸坑——他还记得周玄站在坑边,笑着看他咽气。
现在,他又回来了。
掌心掐进肉里,痛感真实。
他低头摸向胸口内袋,指尖触到一块冰冷的青铜残片,边缘裂痕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盘面微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轻轻震了一下。
不是梦。
明天就是宗门试炼。
前世他因经脉不稳被当场废黜,成了江家百年来的笑柄。
这一世,他还剩一夜。
他咬牙站起,拖着腿往山下走。
每走十步,逆脉就像有火在烧,逼得他靠树停一次。
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辣的疼。
江家祠堂在村尾,三重禁制围着,巡夜的家丁提着灯笼来回走动。
正门进不去,他绕到后墙,蹲进排水暗渠。
石缝窄得 barely 容人,他侧身挤进去,肩头蹭破一层皮,血混着泥水往下淌。
暗渠尽头是祠堂地窖。
他爬出来,靠着供桌喘气。
檀中穴突突跳,他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扎进胸口。
一阵麻痹感窜上来,经脉的暴动压下去几分。
月光从窗缝斜切进来,照在供桌下方。
他盯着那块木板看了几息,伸手按住边缘纹路——小时候父亲常站在这里,背影笔首如剑。
“咔。”
暗格弹开。
里面躺着一块玉简,无字,泛着青灰光。
他刚要拿,指尖忽然闻到一丝松脂香。
这味道他记得,父亲每次从外头回来,身上都带着这个味。
他把玉简塞进怀里,顺手将青铜残片贴上去。
嗡——一声轻鸣,只有他自己听得见,像是两块碎片在互相认亲。
还不够。
他得知道自己现在什么修为。
试炼场上,灵力波动是瞒不住的。
他压住左腕疤痕,只引一丝灵气入体。
气刚入经脉,逆脉炸了。
剧痛从脊椎首冲脑门,他整个人跪倒在地,牙咬破嘴唇,血顺着下巴滴在祖宗牌位前。
视线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
“……江家血脉,一个不留。”
是周玄的声音,清朗温和,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另一个声音低沉:“执法堂明日会以‘逆脉污染’为由,废其全族修为。
你确定要这么做?
江临可是你儿时玩伴。”
“玩伴?”
周玄笑了一声,“他早该死了。
那一晚我把他埋进尸坑,他还在喊我的名字。
多可笑。”
“那你为何还要取他逆脉精血?
圣宗要的是死人,不是残渣。”
“那是我的东西。”
周玄声音冷下来,“他欠我的,得用骨头还。”
脚步声渐远。
江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血从嘴角淌到脖颈,浸湿护腕。
他瞳孔深处,一抹黑曜石般的光泽闪过,左腕疤痕上浮出一道金纹,转瞬即灭。
他听见了。
不是靠耳朵。
是在呕血那一瞬,逆脉剧痛炸开的刹那,脑子里突然闪过三幅画面——第一幅:周玄抬手,判官笔点向江家族谱。
第二幅:执法长老撕开符咒,火光吞没祠堂。
第三幅:他自己躺在地上,胸口插着半截青铜盘。
三息之内,将发生的事。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身体记住了。
就像野兽闻到血腥味会竖起耳朵,他现在全身的神经都在尖叫:危险,快走。
他撑地起身,腿还在抖。
玉简贴着胸口,青铜残片藏进内袋。
他从暗渠原路退回,爬出时,雨水打得睁不开眼。
回到破屋,他反锁门,从床底拖出一个铁盒。
里面是几根银针、半瓶止痛药汁,还有一小块干饼。
他灌了一口药,苦得皱眉。
这不是药痴给的那款,少放了三针的量。
看来那老东西还没开始盯他。
银针扎进檀中穴,他盘膝调息。
逆脉还在烧,但比之前缓了些。
他闭眼,试着再引一丝灵气。
刚动念,疤痕又烫起来。
他没再硬撑,转而摸出玉简。
无字,冰凉。
他咬破指尖,血滴上去,玉简纹丝不动。
不是血脉不对,是缺什么。
他想起那块青铜残片。
拿出来,靠近玉简。
嗡——又是一震,比刚才更明显。
残片上的星纹亮了一下,玉简表面浮出几个字:“子时三刻,祠堂东南角,掘地三尺。”
他盯着那行字,手指收紧。
父亲留下的东西,能说话。
外面雷声炸响,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他半边脸。
护腕下的疤痕还在跳,像有东西在皮下爬。
他起身披上外衣,抓起铁锹。
雨没小,反而更大了。
子时三刻,祠堂东南角。
他必须赶在执法堂巡查前动手。
铁锹***泥里,挖了不到两尺,碰到硬物。
他蹲下扒开泥,是一块石板,上面刻着半幅阵图,和他父亲书房地板上的星图对得上。
他正要掀开,背后忽然一寒。
不是风。
是杀意。
他猛地侧身,铁锹横扫,砸在一道黑影手腕上。
对方闷哼一声,退了半步。
是个穿黑袍的男人,脸上蒙着布,手里握着一柄短刀,刀刃泛着青光——淬了逆脉毒。
“谁派你来的?”
江临低嗓问。
男人不答,扑上来就是一刀。
江临闪得勉强,左肩被划开一道口子,血涌出来。
他没再问,铁锹抡圆,砸中对方膝盖。
骨裂声清脆,男人跪地。
江临趁机扑上,左手掐住他喉咙,右手拔出银针,抵住他太阳穴。
“说。”
男人喉咙咯咯响,突然张嘴,喷出一团黑雾。
江临早有防备,闭气后撤。
黑雾落地,烧出几个小坑。
等雾散开,地上只剩一具干尸,脸上的布也化成了灰。
江临盯着尸体,呼吸沉重。
这手法,是玄天宗执法堂的“噬魂蛊”。
中者三日内精血枯竭,死状如干尸。
周玄己经开始动手了。
他低头看肩上伤口,血正往外冒。
他撕下一块布条扎紧,转身掀开石板。
下面是个小洞,放着一个锈铁盒。
他伸手去拿,指尖刚触到盒子,逆脉猛地一抽。
眼前画面闪现——第一幅:他打开铁盒,里面是半部残经,字迹血红。
第二幅:他翻阅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锁住祠堂。
第三幅:他被钉在墙上,胸口插着判官笔,周玄站在对面笑。
三息。
他收回手,没开盒。
铁盒不能碰,至少现在不能。
他把石板原样盖好,抹平泥土,提着铁锹往回走。
雨还在下,肩上的伤浸透了衣服。
进屋后,他把铁锹靠门边放好,左手护腕松了一扣。
疤痕还在烫,像是被烙铁贴着。
他从怀里掏出玉简,血滴上去,字又浮现:“逆脉非废,乃锁。
开之者死,控之者逆。”
他盯着那行字,慢慢握紧。
窗外,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他眼底的黑芒。
他低头看左手,护腕边缘渗出血丝。
这一夜还没完。
他得活到明天试炼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