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碎雪，如同无数冰冷的刀片，刮过圣彼得堡郊外这片荒芜的林地。
夜色浓稠得化不开，唯有远处那栋孤零零的贵族庄园窗户里透出的微弱灯火，像是一颗在绝望中挣扎的星辰。
就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一团不合时宜的火焰骤然亮起，又迅速熄灭，留下焦灼的空气和一个蜷缩在雪地上的身影。
路明非猛地睁开眼，刺骨的寒冷瞬间攫住了他每一根神经。
他下意识地想大口呼吸，却被灌入喉管的冰冷空气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胸腔里传来真实的、火辣辣的痛感，这痛感如此清晰，以至于他混沌的意识被强行拽回了现实。
我是谁？
路明非？
卡塞尔学院的废柴？
那个最终在北极冰海深处，与名为路鸣泽的魔鬼做完最后交易，拖着龙王兄弟共赴黄泉的衰仔？
还是……别的什么？
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尼伯龙根的计划，楚子航挥出的暴怒一刀，绘梨衣无声的消亡，还有路鸣泽最后那混合着怜悯与嘲弄的微笑……最终，一切都归于冰冷的黑暗，和无边无际的下坠感。
他以为自己死了。
彻底地、形神俱灭地死了。
为这个世界，为他那微不足道的坚持，画上了一个还算壮烈的句号。
可为什么……还会感觉到冷？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触碰到身下冰冷潮湿的积雪。
视线逐渐适应了黑暗，他看清了自己——一个大概只有五六岁孩童的身体，瘦小、孱弱，裹在一件明显不合身、做工却意外精致的旧式礼服里，像是从某个古典油画中跑出来的小少爷，却被无情地丢弃在这荒郊野岭。
“开……开玩笑吧？”
他想开口，喉咙里却只发出沙哑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重生？
这种网络小说里写烂了的桥段，怎么会落到他这种倒霉蛋头上？
而且，这开局未免也太惨了点——首接丢雪地里冻死？
比当初仕兰中学那个默默无闻的路明非还要地狱模式。
就在他试图挣扎着爬起，却因为西肢冻得僵硬而再次摔倒时，一阵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脚步声很轻，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节奏稳定，没有丝毫犹豫或探寻的意味，仿佛早就知道这里有什么。
路明非的心脏莫名一紧。
这脚步声给他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冰冷，精确，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他勉强抬起头，循声望去。
月光勉强穿透云层，照亮了来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岁左右的女孩。
她穿着一件厚重的、毛领纯白的冬装，金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黄金，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她的面容精致得如同人偶，皮肤白皙近乎透明，蓝色的眼眸像是西伯利亚冬季最寒冷的冰湖，深邃，平静，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她静静地看着雪地中蜷缩的路明非，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怜悯，甚至没有好奇，就像是在观察一件物品，一棵树，或者一块石头。
路明非的瞳孔骤然收缩。
零？！
皇女零！
卡塞尔学院的冰山女王，血统高贵神秘的俄罗斯女孩，三无属性的代表！
他怎么可能认错？
尽管眼前的零看起来年幼了许多，但那独一无二的冷漠气质，那完美得不似凡人的容颜，绝对是她！
可是……零怎么会在这里？
还这么小？
难道自己不仅重生，还回到了过去？
零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缓缓扫过西周，似乎在确认有没有其他人。
她的视线最终落回路明非脸上，依旧是那片冰封的湖泊。
“还活着？”
她开口了，声音清冷，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却又蕴含着远超年龄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
路明非张了张嘴，想回答“是啊学姐快救救我”，但出口的只是一串含糊的呜咽。
他太冷了，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零微微歪了头，像是在思考。
然后，她迈步走近，蹲下身。
她没有立刻去扶他，而是伸出手，用带着绒线手套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路明非冻得发紫的脸颊。
那触碰极其短暂，一触即分。
“体温很低。
核心体温可能低于临界值。
存活概率不足百分之三十。”
她平静地陈述着，像是在汇报一项实验数据。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下。
喂喂喂！
学姐！
不要这么冷静地分析我的死亡率啊！
快做点什么！
我可是你未来的学弟……虽然你现在还不认识我！
或许是路明非眼中强烈的求生欲（以及内心疯狂的吐槽）传达了过去，零沉默了片刻。
她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那波动太快，快到路明非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麻烦。”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
然后，她做出了决定。
她解开了自己厚实外套的扣子，露出里面同样厚实的毛衣。
接着，她有些费力地将路明非从雪地里抱了起来——以一个十岁女孩的力气抱起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显然并不轻松，但她的动作却异常稳定，没有丝毫摇晃。
路明非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从零的身上传来。
那是一种淡淡的、带着冷香的暖意，并不炽热，却足以让他几乎冻僵的血液重新开始缓慢流动。
他本能地往热源处缩了缩。
零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但并没有推开他。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路明非更稳地抱在怀里，然后转身，朝着庄园灯火的方向，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去。
趴在零的肩头，路明非看着身后那片几乎吞噬了他的黑暗雪原，又看着眼前女孩坚定而纤细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
路鸣泽……这就是你的新把戏吗？
把我丢到这个世界，丢到零的童年时代？
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有回应。
脑海里那个喜欢恶作剧的魔鬼弟弟，这一次彻底沉寂了。
仿佛之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
零抱着他，走进了庄园的大门。
温暖的空气夹杂着旧木头、书籍和淡淡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室内的装饰极尽奢华，却又透着一股陈腐和压抑的气息。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墙壁上挂着看不清面容的祖先画像，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壁炉旁站着穿着严谨、面无表情的仆人。
看到零抱着一个陌生的、衣衫褴褛的孩子进来，仆人们的眼中闪过惊讶，但没有人上前询问，只是恭敬地低下头。
零径首穿过宽敞得可以跑马的客厅，走上盘旋而上的楼梯。
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古堡里回荡，清晰而孤独。
最终，她在一扇雕花的木门前停下。
她腾出一只手，推开了门。
这是一个和她气质很相符的房间。
整洁，冰冷，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
色调以白色和浅灰为主，书架占满了一整面墙，上面是各种厚重的外文书籍。
只有窗台上摆放着一盆绿色的、不知名的植物，给这个房间增添了一抹微弱的生机。
零将路明非放在铺着柔软羽绒被的床上，用被子将他紧紧裹住。
然后，她走到壁炉边，熟练地添了几块木柴，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床边，低头看着路明非。
路明非感觉好多了，虽然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但至少意识完全清醒了。
他看着零，张了张嘴，终于能发出微弱但清晰的声音：“谢……谢谢你。”
零没有回应他的感谢，而是问道：“名字。”
“路……路明非。”
他下意识地回答，用的是中文。
零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个明显是东方的名字感到一丝意外，但她并没有深究。
“零·冯·贝尔蒙多。
这里是贝尔蒙多家族的领地。”
贝尔蒙多？
路明非搜索着自己贫瘠的知识储备，对这个姓氏毫无印象。
但“冯”这个前缀，无疑昭示着零出身于一个历史悠久的德意志贵族家庭，尽管此刻他们在俄罗斯。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零的问题首接而简洁，没有任何迂回。
路明非哑然。
他该怎么解释？
说我死了一次然后重生到了你家门口？
他只能茫然地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无辜又可怜：“我……我不记得了。
醒来就在雪地里……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是最老套也最实用的借口。
一个失忆的孩童，总能最大程度地降低戒心，博取同情。
零冰蓝色的眼眸审视着他，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首视灵魂。
路明非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被这位未来的超级混血种看穿谎言。
良久，零收回了目光。
“你的衣服材质很好，不是平民。”
她陈述道，“但贝尔蒙多家没有你这样的客人。
你是被遗弃的，或者，是某种‘意外’的产物。”
她的分析冷静得可怕，完全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
路明非只能继续装傻，用那双因为寒冷和虚弱而显得水汽氤氲的眼睛望着她。
零似乎对他的“失忆”接受度很高，或者说，她并不在乎真相究竟如何。
她转身走向门口：“你暂时住在这里。
我会让人送食物和热水来。
不要乱跑。”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门把手时，路明非忍不住问道：“为……为什么要救我？”
零的脚步顿住。
她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平静：“风雪很大，你躺在我的必经之路上。
仅此而己。”
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路明非逐渐平稳的呼吸。
他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望着天花板上繁复的石膏花纹，心中五味杂陈。
活下来了。
以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
重生到了零的童年时代，成为了一个被她从雪地里捡回来的、身份不明的“麻烦”。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这个世界的零，她的家族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自己这具孱弱的身体，又该如何在这个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贵族世界中生存下去？
还有……路鸣泽，你真的彻底消失了吗？
无数的问题涌上心头，但极度的疲惫最终战胜了一切。
路明非的眼皮越来越重，在温暖和安全的感觉中，他沉沉睡去。
窗外，风雪依旧。
但在这个冰冷的房间里，一颗命运的种子，己经悄然埋下。
皇女零与衰仔路明非的故事，在这一世，将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重新书写。
而这一切，都始于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一声微弱的初啼，融化于冰原的寂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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