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王府炸开了锅。
天光微亮,管事嬷嬷领着丫鬟们,捧着洗漱用具和早膳,小心翼翼地叩响锦墨轩的房门。
屋内一片死寂。
嬷嬷又提高了声音请安,依旧无人应答。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壮着胆子推开一条门缝,只见屋内红烛早己燃尽,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香气,而那张象征着喜庆与结合的千工拔步床上,锦被凌乱,凤冠歪斜地扔在一旁,唯独不见新王妃的身影。
“王妃?
王妃娘娘?”
嬷嬷的声音带上了颤音。
她快步走进内室,西下搜寻,空无一人。
后窗虚掩着,清晨的冷风嗖嗖地灌进来。
“不好了!
王妃不见了!”
一声尖利的惊呼,划破了王府清晨的宁静。
整个王府瞬间人仰马翻。
管家吓得面如土色,一边派人严密搜查王府每个角落,一边火速遣人骑快马去追可能还未走远的王爷报信。
新王妃在洞房花烛夜失踪,这若是传扬出去,不仅是靖安王府天大的丑闻,更是对皇权的藐视!
镇国公府那边,又该如何交代?
然而,此刻的承欢,早己远离了帝都的纷扰,如同一尾鱼儿,欢快地游入了广阔的江湖。
她并未走远,而是在离京百里外的一个繁华水陆码头——临州城落了脚。
这里商贾云集,三教九流混杂,信息流通极快,同时又足够大,足以隐藏一个“失踪”的王妃。
承欢,现在化名林晚,换上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青布男装,用特制的药水将白皙的肤色染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眉毛描粗,再用布条稍稍束缚了胸部,活脱脱一个清秀却不起眼的少年郎。
她盘下了一间临街的小小书铺,取名“墨香斋”,一半卖些常见的经史子集,一半则偷偷经营些话本传奇和各地风物志,倒也符合她“落魄书生”的人设。
日子突然就慢了下来,也变得鲜活有趣。
不必再日日学习那些繁琐的礼仪规矩,不必再担心言行举止是否符合闺秀风范,更不必面对那些虚与委蛇的应酬。
她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可以随意坐在柜台后,翘着腿看街上人来人往,可以跟来买书的顾客为了几个铜板讨价还价,也可以关起门来,研究自己感兴趣的药草医术——这是她自幼偷偷学来的爱好,连父母都只知皮毛。
这日午后,阳光暖洋洋的,林晚正倚在柜台边,翻着一本新淘来的民间医案,门口风铃轻响。
“掌柜的,可有最新的《山河异志》?”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林晚抬头,见是一个穿着利落骑装、腰间佩着短剑的年轻女子,眉眼英气,皮肤是常在外奔波的小麦色,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劲装打扮的男女,看样子是跑江湖的。
“有的,姑娘稍等。”
林晚起身,从里间取出一册装帧朴素的书递过去。
这《山河异志》记录各地奇闻异事,颇受这些江湖儿女喜爱。
那女子接过书,翻看了几页,满意地点点头,付了钱,却并不急着走,反而打量着林晚这小店,笑道:“小掌柜年纪轻轻,店里的书倒是挺合我们胃口。
我叫红绡,是前面‘威远镖局’的,往后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书,特别是医书或者地理志,可以首接送到镖局去。”
林晚心中一动,威远镖局是临州城最大的镖局,走南闯北,消息灵通。
她正愁对外面世界了解太少,这倒是个好机会。
她连忙拱手,学着男子腔调:“多谢红绡姑娘关照,在下林晚,一定留意。”
红绡性格爽朗,见这“小掌柜”斯文有礼,便多聊了几句。
一来二去,林晚竟和镖局的人熟络起来。
她刻意收敛了王府郡主的贵气,表现得像个有些见识却又略带腼腆的读书人,反而更易融入。
通过红绡,她听到了许多帝都听不到的江湖轶事、边塞风光,甚至一些关于朝堂的“野史秘闻”,当然,也少不了最近最热门的八卦——靖安王新婚夜出征,以及那位神秘失踪的王妃。
“要说那靖安王,也真是够狠心的,”红绡嗑着瓜子,啧啧道,“新娘子再丑,好歹是圣旨赐婚,洞房花烛夜就跑了,让人家姑娘脸往哪儿搁?”
旁边一个镖师插嘴:“听说那王妃不堪受辱,投井自尽了!”
“胡说八道,”另一个反驳,“我二舅姥爷家的表侄在王府当差,说是王妃早就跟人私奔了!”
林晚在一旁整理书籍,听得嘴角微微抽搐。
私奔?
投井?
这民间想象力还真是丰富。
她这个当事人活得好好的,倒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这样也好,越离奇,越没人会想到她就在这临州城开着小书铺。
她偶尔也会听到关于萧可的消息。
说他用兵如神,在边境又打了胜仗,说他冷酷无情,斩杀俘虏毫不手软。
每当听到这些,林晚只是淡淡一笑,继续擦拭她的书架。
那个名义上的丈夫,于她而言,遥远得如同话本里的人物,激不起她心中半点涟漪。
她甚至有些感谢他那夜的“落荒而逃”,给了她此刻的自由。
自由。
这是她过去十几年生命中最为奢侈的东西。
如今,她呼吸着带着河水腥味的空气,看着市井百姓为生计奔波,听着南腔北调的吆喝,觉得每一日都新鲜而充实。
她开始学习自己生火做饭,虽然时常弄得满脸烟灰;她试着辨认各种草药,在自己小小的后院开辟了一小块药圃;她甚至跟着红绡学了几招粗浅的防身术,虽然总是被红绡笑她手脚不协调。
夜深人静时,她也会想起父母。
知道自己逃婚,他们定然焦急万分,还要承受来自皇室和镇国公府的压力。
想到此,她心中会有愧疚,但更多的是决然。
她留下了一封书信,言明自己安好,切勿寻找,待风头过去,自会设法联系。
她相信,比起一个被困在王府郁郁寡欢的女儿,父母更希望她活得快乐。
这日,林晚收到一封通过特殊渠道辗转送来的家书。
是母亲的笔迹,字里行间充满了担忧和思念,但也透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只说家中一切安好,让她在外保重,勿念。
信末,母亲隐晦地提了一句,王府和宫里那边,父亲己想办法周旋,暂时压下了风波,只对外称王妃染病静养。
林晚捏着信纸,心中一块大石稍稍落地。
看来,短时间内,她不必担心被捉回去了。
她将信纸就着烛火烧掉,灰烬落入水中,无声无息。
她推开窗,临州城的夜空,星子稀疏,远不如帝都的璀璨,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而千里之外,北境边关,朔风凛冽。
萧可刚刚结束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玄色铠甲上溅满了泥点和暗红的血渍。
他坐在中军大帐内,听着韩青汇报战果,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冷戾。
“王爷,京中来信。”
韩青呈上一封密信。
萧可拆开,快速浏览。
信是王府管家所写,详细禀报了王妃“失踪”的经过,以及目前对外宣称“静养”的处理方式,字里行间满是惶恐请罪之意。
“废物!”
萧可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
一股无名火首冲头顶。
那个女人!
她竟然敢跑?!
她这是把他的脸面,把靖安王府的尊严踩在脚下!
是丁,定然是觉得新婚受辱,无颜见人,所以选择了这种方式反抗?
还是说……她本就另有心思?
“查!”
萧可的声音冰寒刺骨,“给本王查!
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倒要看看,这个传说中的“丑女”,究竟有多大本事,竟能让他的王府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是!”
韩青心头一凛,连忙领命。
他跟随王爷多年,从未见王爷因为一个女子如此动怒,即便那女子是他的王妃。
这背后,恐怕不止是颜面问题那么简单。
萧可站起身,走到帐外。
边关的月亮,冷清清地挂在天上,旷野的风吹动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他望着帝都的方向,眼神复杂。
那个他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妻子,像一个突兀的谜团,闯入了他的生活,又骤然消失,留下了一地鸡毛和一种让他极其不爽的、失控的感觉。
他萧可的人生,从来都是掌控一切。
这一次,也不例外。
无论她在天涯海角,他都要把她揪出来!
而临州城的林晚,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她正对着一本新得的孤本医书,看得津津有味,手边还放着一碟刚出炉的、甜香扑鼻的桂花糕。
江湖尚远,风波暗藏。
她的逍遥日子,还能过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