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半,天刚蒙蒙亮,墨蓝色的天幕还没完全褪去,只在东边的天际线晕开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林默走出医院大门时,冷风裹着露水的湿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这件黑色风衣还是去年陈风送他的生日礼物,说“默哥总穿得太素,这件显精神”,此刻衣料贴在身上,却暖不透心里的寒意。
街上还没什么人,只有几个穿着橙色工装的环卫工人在清扫路面。
扫地机的嗡鸣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卷起细碎的落叶和灰尘,又很快被潮湿的空气压落,留下一地湿漉漉的痕迹。
路边的路灯还亮着,暖黄色的光透过薄雾洒下来,在地面映出长长的、孤零零的影子,随着他的脚步慢慢移动。
他没有回家,而是沿着人行道,朝着老城区的方向走。
那里是他和陈风从小长大的地方,狭窄的弄堂里藏着他们十几年的回忆——有夏天午后一起爬墙摘石榴的打闹,有冬天晚上裹着同一件棉袄去买烤红薯的温暖,还有巷口那家开了二十年的豆浆摊,是他们加班到凌晨、熬夜打游戏后最常去的“充电站”。
老城区的路还是熟悉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踩上去偶尔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走到巷口时,远远就看到豆浆摊的暖黄色灯光亮着,像黑夜里的一盏小灯笼。
卖豆浆的王阿姨正弯腰往保温桶里倒豆浆,不锈钢桶碰撞的“哐当”声清脆,在安静的巷口格外清晰。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袄,头发用蓝色的头巾包着,露出的鬓角己经有了些白发,却依旧精神利落。
“小林啊,今天怎么这么早?”
王阿姨抬头看到林默,立刻放下手里的勺子,笑着挥了挥手,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透着亲切,“往常不都是跟小陈一起,太阳出来才晃悠过来吗?
今天他怎么没跟你一起?”
林默的脚步顿了顿,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紧发涩。
他想起以前,每次两人加班到凌晨,或者通宵打游戏后,总会绕路来这里喝一碗热豆浆。
王阿姨知道他们年轻人辛苦,每次都会多给他们加一勺糖,还笑着说“甜的能补劲儿,多喝点,下午才有精神干活”。
陈风总爱跟王阿姨开玩笑,说“阿姨您这糖加得,比我妈还疼我”,逗得王阿姨哈哈大笑,又额外多给他们加了个茶叶蛋。
“他……”林默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他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有事,今天来不了了。”
“有事啊?”
王阿姨没多想,一边麻利地从旁边的纸箱子里拿出两个印着“老王豆浆”的纸碗,一边问道,“是加班还是约会啊?
那小子前几天还跟我说,最近在追一个新出的游戏,说等通关了要带我体验体验呢。”
林默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他走到摊前,看着王阿姨舀起乳白色的豆浆,热气腾腾的雾气模糊了她的脸,也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阿姨,来两碗豆浆,打包。”
“好嘞!”
王阿姨爽快地应着,舀满两碗豆浆后,又特意拿起糖罐,往每个碗里加了两勺糖,“还是老样子,多放糖?
我记得你们俩都爱吃甜的,尤其是小陈,每次都嫌我加得少,还要自己再舀一勺。”
“嗯。”
林默点点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豆浆摊旁边的烧烤摊。
烧烤摊的卷闸门还紧闭着,门上贴着一张泛黄的世界杯海报,是去年夏天贴的,海报上的球员球衣颜色己经褪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大概的轮廓。
卷闸门的把手旁边,还挂着一个小小的铃铛,那是陈风上次来吃烧烤时,觉得好玩挂上去的,说“下次来的时候,一拉门就能听到响声,老板就知道是我们来了”。
他想起上周六的晚上,他和陈风加完班,特意绕到这里吃烧烤。
当时己经快十一点了,烧烤摊老板正准备收摊,被他们俩硬拉着多烤了几串。
陈风抢着点了两串烤腰子,还跟老板说“多放辣,越辣越香”。
最后一串烤腰子端上来时,两人还抢了半天,陈风吃得满嘴是油,一边擦嘴一边说“这腰子烤得绝了,比上次那家好吃多了,下次还来”。
可现在,烧烤摊还在,卷闸门上的铃铛还挂着,却再也等不到那个抢着吃烤腰子、吵着要加辣的人了。
“小林,你的豆浆。”
王阿姨把打包好的豆浆递过来,塑料袋提手处还特意缠了两圈,怕烫到他的手。
她看着林默盯着烧烤摊发呆,眼神里带着担忧,忍不住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今天脸色不太好,黑眼圈也重,是不是没休息好?”
林默接过豆浆,指尖碰到温热的纸碗,暖意顺着指尖一点点蔓延到掌心,却怎么也传不到心里。
他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没事,阿姨,就是最近加班有点多,有点累。”
他掏出手机,打开支付界面,扫码付钱时,又忍不住问,“阿姨,陈风最近……有没有来这里?
除了昨天,之前还来过吗?”
“来了啊,昨天早上还来买了豆浆呢。”
王阿姨想了想,一边收拾着摊前的桌子,一边回忆道,“他昨天来得比平时早,说要去参加一个游戏公司的测试,还说那个游戏是最新的脑机接口游戏,可好玩了,等测试完了,要带我和老伴儿也体验一下,让我们也感受感受‘进游戏里玩’的感觉。”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巨石砸中,瞬间坠入冰窖。
昨天早上,正是陈风接入《迷城》的前一天。
他当时还那么兴奋,眼睛里闪着光,对那个游戏、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可他不知道,那个他满心期待的游戏,等待他的不是新奇的体验,而是一场致命的陷阱,是永远无法醒来的沉睡。
“阿姨,我先走了。”
林默握紧手里的豆浆,声音有些发颤,他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哎,好!
路上慢点啊!”
王阿姨在他身后喊道,又补充了一句,“等小陈有空了,让他再来啊,我还等着他带我们玩游戏呢!”
林默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快步朝着弄堂深处走去。
豆浆的热气透过纸碗和塑料袋,慢慢渗到他的手心里,暖得发烫,可他的心里却一片冰凉。
巷子里很安静,只有早起的老人在遛鸟。
鸟笼挂在树枝上,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声音清脆,却打破不了巷子里的沉寂。
偶尔有早点铺开门,传来揉面的“砰砰”声和油锅的“滋滋”声,飘出阵阵香气,可这些熟悉的声音和味道,此刻却只让林默觉得陌生。
他走到陈风租住的公寓楼下,那是一栋老旧的六层居民楼,墙面上的瓷砖己经有些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水泥。
三楼的窗户还拉着窗帘,是陈风最喜欢的蓝色格子款,窗帘后面一片漆黑,看不到里面的灯光——以前这个时候,陈风应该还在睡懒觉,窗帘会拉开一条缝,阳光能照进房间里,落在他的书桌上。
林默站在楼下,抬头望着那扇窗户,心里像被堵住了一样,难受得喘不过气。
他不知道自己该进去做什么,是收拾陈风的东西?
那些衣服、书籍、游戏光盘,每一样都带着陈风的痕迹,他怕自己看到了会忍不住崩溃。
还是再看看那个让陈风失去意识的脑机接口舱?
他甚至有些恨那个冰冷的机器,是它把陈风从自己身边带走的。
风又吹了过来,带着巷子里老槐树的清香。
林默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他想起陈风昨天早上离开时,应该也是从这栋楼里走出去的,带着期待和兴奋,却再也没有回来。
最后,他攥紧手里的豆浆,迈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楼道。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几盏,只有零星的几盏还亮着,光线昏暗。
他一步步往上走,楼梯扶手冰凉,每走一步,都像在踏过回忆的碎片,那些和陈风一起在楼道里打闹、一起搬东西、一起回家的画面,在脑海里不断闪现,让他的眼眶越来越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