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冰冷的皮鞭撕裂空气,带着一股腥风,狠狠抽在张远蜷缩的背上。
单薄的囚衣瞬间破开一道口子,皮肉火烧火燎地疼。
他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撞在潮湿阴冷的牢房地面上,激起一片呛人的霉尘。
“小子!
进了黑水牢,还想藏着掖着?
说!
你那白花花的盐,打哪儿偷来的?!”
狱卒王老五那张油腻横肉的脸凑近,一口混合着劣酒和蒜臭的气息喷在张远脸上,细小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和凶残的光。
他粗糙的手指粗暴地掐住张远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钻心的疼痛和窒息的羞辱感让张远眼前发黑,喉咙里泛起血腥味。
他死死咬紧牙关,没有吭声。
盐,是他唯一的生机,是他对抗这个绝望世界的武器,绝不能轻易吐露来源!
记忆碎片里,原主就是因为懦弱和轻信,才落得被设计欠债、投河自尽的下场。
“不说是吧?
骨头还挺硬!”
王老五狞笑着,手中的皮鞭再次扬起。
“王头儿,消消气,消消气!”
一个沙哑、油滑的声音及时响起。
角落里那个一首蜷缩着、如同影子般的老盐贩子——孙瘸子,挪动着身子凑了过来。
他脸上堆着谄媚的笑,一只眼睛浑浊,另一只却闪着精光。
“跟个死人置什么气?
这小子一看就是个雏儿,吓唬吓唬得了,别真打坏了,晦气!”
王老五的鞭子顿在半空,哼了一声,似乎觉得孙瘸子的话有点道理。
更重要的是,他刚才在张远身上摸索搜刮时,确实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找到,连那踢飞的盐袋里剩下的盐粒,也早被混在泥地里捡不回来了。
这小子穷得叮当响,真打死了也榨不出二两油。
“滚一边去,老东西!”
王老五嫌弃地踹了孙瘸子一脚,但终究没再落鞭,骂骂咧咧地转身走开,沉重的牢门再次被轰然关上,只留下一室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绝望。
牢房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耗子悉悉索索的声音。
张远趴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背上的鞭伤***辣地疼,高烧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
他艰难地翻过身,靠着冰冷滑腻的墙壁,大口喘气。
“小兄弟,咋样?
还能撑住不?”
孙瘸子又凑了过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同病相怜的意味。
他摸索着从自己裤腰的破洞里抠出一点黑乎乎的粉末,递给张远:“喏,嚼点,止血的土方子。”
张远迟疑了一下,借着墙角高处那唯一一个巴掌大的小铁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看清那是某种草药晒干碾碎的粉末。
他接过来,小心地含了一点在嘴里,一股浓烈苦涩的味道弥漫开,但背上伤口的灼痛感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丝丝。
“谢…谢谢。”
张远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咳,谢啥,都是苦命人。”
孙瘸子摆摆手,浑浊的眼睛瞥向张远,带着审视。
“不过小兄弟啊,你这胆子也太大了点。
官盐,那是老虎的***,摸不得!
尤其像你那种…白花花的细盐,”他刻意加重了“白花花”三个字,眼神里有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私盐贩子被抓到,运气好充军,运气不好…咔嚓!”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张远的心沉了下去。
盐路,比他想象的更凶险!
官府的垄断、地头蛇的盘剥,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靠零星提纯点细盐换粮这条路,几乎是死路!
强烈的挫败感再次涌上心头。
难道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他茫然地扫视着这间狭小、肮脏、散发着恶臭的囚室。
目光掠过墙角堆积的霉烂干草,几只硕大的老鼠在其中穿梭;掠过墙壁上大片大片湿滑的青苔;最后,停留在角落一大堆黑乎乎的、长角状的硬壳果实上。
那是皂角果。
监狱里似乎用来给犯人洗手或者刷马桶的东西,胡乱堆在那里,无人问津。
张远的视线凝固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猛地劈开了他混沌绝望的脑海!
皂角果!
皂角皂角…不就是天然皂苷的来源吗?!
一个化学名词瞬间点亮了他的思维——皂化反应!
前世实验室里,油脂和氢氧化钠(碱)在加热条件下生成肥皂和甘油的景象清晰地浮现出来!
纯净的盐路走不通,但这满大街没人要的皂角果…还有那随处可见的草木灰…不就是天然的碱源(碳酸钾)吗?
如果再加上油脂…一条全新的、风险更小的生路,在绝境中骤然显现!
“孙伯,”张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指着那堆皂角果,“那东西…外面多吗?
贵不贵?”
孙瘸子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愣了一下,随即噗嗤笑了出来,露出缺了几颗的黄牙:“皂角?
那玩意儿漫山遍野都是!
掉地上都没人捡!
也就牢里实在没东西了,拿它泡泡水刷马桶,顶个屁用!
搓烂了都洗不干净油!
怎么?
小兄弟,你还指望靠这玩意儿翻身?”
他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没人要!
不值钱!
漫山遍野都是!
这三个词落在张远耳中,如同天籁之音!
巨大的希望瞬间点燃了他黯淡的眼眸!
“翻身…就靠它了!”
张远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确认这不是濒死的幻觉。
知识!
唯有知识,才是他真正的金手指!
接下来的两天,成了张远穿越后最煎熬也最专注的日子。
他强忍着背伤的剧痛和高烧的折磨,努力扮演着一个被吓得魂飞魄散、又穷又傻的倒霉蛋。
他顺从地缩在角落,对狱卒的呵斥点头哈腰,对孙瘸子偶尔的挖苦沉默以对。
暗地里,他的大脑却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反复推演计算着那个化学反应。
原料比例?
皂角果有效皂苷含量不确定,需要试验!
碱液浓度?
草木灰水的碱度不稳定,需要摸索!
油脂选择?
最便宜的猪油?
鸡油?
反应条件?
加热温度和时间?
如何分离皂化物?
每一个细节都需要精确的计算和反复的推演。
他用指甲在潮湿的地面上划着只有自己能懂的符号和公式,一遍遍在脑海中模拟反应过程,排除可能的风险。
第三天下午,当王老五骂骂咧咧地打开牢门,宣布张远“查无实据,罚款三文抵冲惊扰市集之罪,限今日滚出清河县”时,张远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
他交出了身上仅剩的三个磨损严重的铜板,带着一身伤痕和几乎虚脱的身体,踉跄着走出了那阴森冰冷的黑水牢。
夕阳的余晖带着久违的暖意照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巨大的虚弱感和饥饿感如同潮水般袭来,但他心中的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自由了!
第一步,搞钱!
生存物资!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像个游魂般在县城边缘晃荡。
凭借模糊的记忆和对环境的观察,他找到了县城最偏僻、生意最差的猪肉摊。
摊主是个愁眉苦脸的老汉,案板上只剩下一些没什么人要的、沾着血污和碎骨的劣质猪板油,散发着明显的腥臊气。
“老伯…这个…能便宜点么?”
张远声音嘶哑,指着那堆白花花的板油。
老汉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三文钱,全拿走!
留着也是喂狗。”
张远心中狂喜!
就是它了!
他掏出仅有的三文钱——正是刚从牢里被搜刮后剩下的那几个铜板——递了过去。
接着,他又趁着暮色,在街角的垃圾堆附近,小心地扒拉出一些相对干燥、颜色灰白的草木灰,用破布包好。
最后,他在城外的河滩芦苇丛里,收集了几大捧自然掉落的皂角果。
原料齐备!
夜色彻底笼罩大地,寒风再次凛冽起来。
张远拖着一身伤痛和疲惫,抱着他拼凑起来的“实验材料”,像躲避瘟疫的孤狼,不敢回那随时会被债主堵门的破屋,而是凭着记忆,摸向城外一处早己荒废的破败土地庙。
庙宇荒凉,神像坍塌,蛛网密布,唯有残破的屋顶下,还有一小片勉强能遮蔽风雨的角落。
他用捡来的破瓦罐,盛了些冰冷的河水,小心翼翼地放在用几块石头垒成的简易灶上。
准备点火时,他愣住了。
火呢?
打火石和引火绒都留在那间破屋里了!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没有火,一切都是空谈!
他焦急地在庙里翻找,终于在腐朽的供桌下,摸到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瓷片。
他盯着瓷片,又看了眼庙门方向——那里长着几丛干枯坚韧的野藤蔓。
一个原始的取火方案在脑海中成型——钻木取火改良版:弓弦取火!
他忍着剧痛,奋力扯下几根坚韧的藤蔓,迅速编成一根简易的短弓。
又找到一根还算笔首坚韧的细木棍做钻杆,一块腐朽松软的木板做底板。
“吱嘎…吱嘎…” 寂静的破庙里,响起单调而绝望的摩擦声。
他用尽全力拉动着藤蔓弓,钻杆在底板上的凹槽里疯狂旋转摩擦。
汗水混着背伤渗出的血水濡湿了破衣,双臂肌肉撕裂般地疼痛。
时间一点点流逝,木板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焦痕,半点火星也无。
就在他力量耗尽,手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再次被绝望吞噬时——“嗤…”一点极其微弱的亮红色火星,如同暗夜中乍现的幽灵,猛地从钻杆摩擦点下方积累的焦黑粉末(火绒)中迸发出来!
张远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屏住呼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对着那点微弱的火星,极其轻柔地吹气。
“呼…呼…”火星猛地一亮!
然后,一丝微弱的、带着呛人青烟的橙黄色火苗,骤然在焦黑的火绒巢中跳跃而起!
成了!
火!
希望的火焰!
张远强压住狂喜,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将早己准备好的干草和小树枝凑到这宝贵的火源上。
橘红色的火焰终于熊熊燃烧起来,驱散了破庙的黑暗和寒冷,也点燃了他眼中复仇与希望的光芒!
他立刻将瓦罐架在火上。
刺骨的河水开始缓慢升温。
第一步:制碱液。
他抓了一大把干燥的草木灰,放入另一个破瓦盆里,倒入少量清水,用力搅拌。
浑浊的灰黑色的碱水散发出刺鼻的气息。
静置沉淀片刻后,他将上层相对澄清的灰黄色碱液,小心地倒入加热的瓦罐中。
第二步:处理皂角果。
他用力将坚硬的皂角果砸开,剥出里面滑腻腻、黏糊糊的种子和果肉(富含天然皂苷的物质),用石头捣烂成糊状,也投入沸腾的碱水中。
第三步:加入油脂!
他将那三文钱换来的劣质猪板油,切成小块,一股脑地倒入剧烈翻滚的灰黄色液体中。
瞬间,一股更加刺鼻、混合着油脂腥臊、草木灰碱味和皂角特有气味的烟雾升腾起来,弥漫在破庙里,呛得张远连连咳嗽。
他强忍着不适,用一根随手捡来的树枝,不停地搅拌着瓦罐里翻滚沸腾、颜色越来越浑浊不堪的混合物。
油花、皂角糊、碱液在高温下剧烈翻滚、融合、反应。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混合着背伤的血迹,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疲惫和伤痛如同跗骨之蛆,但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罐内的变化,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回忆着皂化反应的化学方程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罐内的液体渐渐变得粘稠,颜色也愈发深浊,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黄褐色,咕嘟咕嘟地冒着大泡。
一股焦糊味开始弥漫。
张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比例不对?
温度太高?
就在他焦急万分,几乎以为要功亏一篑时,神奇的变化终于出现了!
罐中粘稠浑浊的混合物,在持续的沸腾和搅拌下,渐渐开始分层!
上方浮起一层粘稠厚重的、泛着油光的深黄色膏状物,而下方则是颜色更深、含有杂质沉淀的褐色水状物。
成了!
皂化反应完成了!
上层就是粗制的脂肪酸钠盐——古代版的肥皂!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喜悦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张远全身!
他成功了!
知识!
科学!
真的能在这绝境中创造奇迹!
他再也抑制不住激动,不顾瓦罐边缘滚烫,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就想去捞一点那珍贵的黄色膏体!
“嘶——!”
一声短促的痛呼猛地响起!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层诱人的黄膏时,瓦罐因为下方柴火的不均衡燃烧,猛地倾斜了一下!
一小股滚烫的、粘稠的、处于剧烈反应状态的混合液体,如同一条恶毒的火舌,猛地溅射出来,狠狠地溅在了他毫无防备的右手小臂上!
皮肉接触滚烫碱液油脂混合物的瞬间,钻心蚀骨的剧痛如同高压电击般席卷而来!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