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阳光被层层叠叠的香樟树叶筛过,在裴家老宅后院的青石板上投下细碎摇晃的光斑。
空气里浮动着草木的清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花香。
裴时彦站在一丛茂盛的月季旁,修身剪裁的黑色西装与他周身散发的冷硬气息,与这片精心打理、生机勃勃的庭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刚从一场耗时耗神的跨国视频会议中抽身,眉宇间还凝着一丝未散尽的凛冽。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草坪上。
一个穿着柔软米白色毛衣、浅蓝牛仔裤的年轻人,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
那人身形纤细,看起来像个半大的少年,正专心致志地做着什么。
“少爷,”管家垂手立在他身侧半步远的地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那位……就是时允小少爷。
老爷子亲自定下的……未婚夫。”
最后三个字,管家说得几乎含在喉咙里。
裴时彦没什么表情,下颌线却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他迈开长腿,无声地走近。
时允对此毫无所觉。
他面前蹲着两只毛茸茸的垂耳兔,正小口小口地啃着他手心里攥着的胡萝卜条。
阳光落在他柔软微卷的黑发上,镀上了一层浅金。
“慢点吃呀,”时允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种独特的、软糯的腔调,像含着一块融化的糖,“不要抢,都有份的……兔子先生也要像爸爸那样,开好长好长的会,所以要先吃饱肚子,对不对?”
他歪了歪头,很认真地对兔子们说着话,仿佛它们真能听懂。
许是听到了身后细微的脚步声,时允忽然回过头来。
那一瞬间,裴时彦对上了一双眼睛。
清澈得像是山涧里刚融化的雪水,黑白分明,不掺一丝杂质。
瞳孔是漂亮的深褐色,此刻因为映着阳光,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细碎的星星。
他似乎有些好奇,又有些懵懂,视线在裴时彦脸上停留片刻,然后毫无防备地、甜甜地笑了起来,嘴角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他举起手里还剩的半截胡萝卜,递向裴时彦,眼睛弯成了月牙:“你要喂吗?
兔子先生很乖的,不咬人。”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语气更天真了几分,“还是说,你也要开会呀?”
一阵微风吹过,拂动他额前细软的发丝。
周遭静了一瞬。
连不远处垂手侍立的管家,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去看自家少爷的脸色。
裴时彦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张仰起的、不谙世事的脸。
二十岁的生理年龄,却只有十七岁左右的心智——这是资料上冷冰冰的文字。
此刻,这文字化作了眼前活生生的、会呼吸的、用“兔子先生开不开会”来跟他打招呼的人。
他裴时彦,裴氏商业帝国说一不二的掌权者,在腥风血雨的商战中从无败绩,此刻却被祖父用一纸近乎荒唐的婚约,塞了这么一个……小傻子。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裴时彦没有去接那根胡萝卜,甚至没有回应那个关于开会的问题。
他的目光只在时允脸上停留了不到三秒,便漠然地移开,转向一旁的管家,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首得像一条拉紧的线:“带他进去。
老爷子在等了。”
说完,他不再看时允一眼,转身径首朝着主宅的方向走去,挺拔冷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月季花丛的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