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杂着汗水，糊住了林默的双眼。
他在漆黑的山林中跌跌撞撞地狂奔，寂明寺的灯火早己被浓密的树林吞噬，但那股被锁定的寒意却如跗骨之蛆，紧紧贴在他的背心。
他能“听”到追兵的心声，杂乱、愤怒，带着猎物逃脱的羞恼。
妈的，这小子属兔子的？
跑这么快！
西南角……果然是那老不死的搞鬼！
回去非扒了他的皮！
分头包抄！
他灵根气息特殊，跑不远！
方丈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炼丹差这一味主药，这十年就白等了！
这些声音如鞭子般抽打着他早己透支的神经。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不仅要他的命，连尸体都不放过！
那个所谓的“灵根”究竟是什么？
为何如此重要？
恐惧给了他力量，却也剥夺了思考能力。
他只有一个念头：跑！
远离这里！
树枝如鞭子抽打在脸上、身上，划出道道血痕。
脚下的腐叶和湿滑苔藇让他不知摔了多少跤，每一次都狼狈爬起，继续向前。
肺部如破风箱般拉扯，每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他不知道方向，只凭本能往山下跑。
山势应该越来越低，只要找到路，找到人烟，就有可能得救！
然而这座山仿佛没有尽头。
黑暗浓稠如墨，雨水让一切更加模糊。
他甚至怀疑自己在原地打转。
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那几道充满恶意的意念正从不同方向逼近，如同一个正在收拢的包围圈。
左边！
我感应到波动了！
右边包过去！
别让他溜了！
完了！
被堵住了！
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他靠在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古树上，大口喘气，浑身抖如筛糠。
力气己经耗尽，逃跑似乎成了徒劳。
难道刚窥见一丝生机，就要葬身荒山野岭，成为“人元丹”的材料？
不！
不能死！
他猛地想起逃出大殿前那个带着怜悯的苍老心声。
是他提到了西南角的窗棂！
他和其他邪修似乎不是一路的？
是不是被迫的？
会不会是唯一的变数？
这个念头如黑暗中划过的闪电。
他别无选择，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拼命集中精神，不去听那些越来越近的杀意，而是努力捕捉那个独特的老者意念。
……罪过……娃娃……往西……断崖下有藤蔓……是条险路……但或有一线生机……找到了！
虽然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但他确实再次捕捉到了那个心声！
西边！
断崖！
藤蔓！
几乎同时，左侧和右前方的灌木丛传来窸窣声响，两道黑影如鬼魅般窜出，截断去路。
正是那中年商人和另一个面目阴鸷的瘦高个“同修”。
“小子，还挺能跑啊？”
商人脸上早己没了伪装的虔诚，只剩下狰狞的贪婪，“乖乖跟我们回去，方丈慈悲，或可让你少受些苦楚。”
瘦高个舔了舔嘴唇，眼神如毒蛇信子：“灵根躁动，正是药性最佳之时，别浪费了。”
他们步步逼近，封死了林默除了背后古树外的所有方向。
背后是树，无路可退。
西边……是包围圈的缺口！
老者指的方向！
赌了！
林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用尽最后力气侧身朝西面的黑暗冲去！
那里林木更加茂密，地势也更陡峭。
“想跑？！”
商人和瘦高个没料到他选择这个更危险的方向，愣了一下，怒吼着追来。
林默什么都顾不上了，脑子里只剩下“西边、断崖、藤蔓”。
脚下坡度越来越陡，雨水让地面泥泞不堪，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下冲。
树枝和荆棘撕扯着海青，留下更多伤口，但剧痛反而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
身后追兵越来越近，他们的轻身功夫显然好太多，在陡坡上如履平地。
看你往哪逃！
抓住他！
就在一只冰冷的手几乎抓住他后颈的刹那，脚下猛地一空！
是断崖！
林默整个人失去平衡，朝下方无尽的黑暗坠落！
强烈失重感让心脏骤停，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追兵戛然而止的惊怒声。
该死！
他跳崖了！
快找路下去！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下坠过程似乎无比漫长，又仿佛只是一瞬。
就在林默以为必死无疑时，身体猛地被什么东西拦腰一绊，紧接着是剧烈的撞击和缠绕感！
藤蔓！
是老者说的藤蔓！
无数粗壮的老藤如巨网脉络从崖壁垂落，他在空中翻滚着，被这些坚韧的藤蔓层层缓冲，下坠速度骤减。
但撞击力量依然巨大，他感觉肋骨可能断了，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咙一甜，喷出鲜血。
最终，他重重摔在崖底一堆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沉闷响声。
剧痛瞬间淹没了他，意识开始模糊。
崖顶上传来追兵气急败坏的叫骂和寻找路径的动静，但听起来遥远了许多。
他还活着……暂时活着。
老者……又救了他一次。
他到底是谁？
为何要帮？
冰冷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血水，让他稍微清醒。
不能躺在这里等死，他们一定会想办法下来。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全身骨头像散了架，稍一动就疼得眼前发黑。
他咬着牙，凭借顽强求生欲，一点一点挪动身体，躲进崖底一个凹陷的石缝。
这里相对干燥，也能避开从上而下的视线。
他蜷缩在石缝中，如受伤的野兽剧烈喘息，同时拼命延伸“听觉”。
崖顶上的心声逐渐远去，他们似乎暂时找不到下来的路，正在扩大搜索范围。
分头找！
这断崖肯定有路通下来！
他受了重伤，跑不远！
仔细感应灵根气息！
暂时安全了……但只是暂时的。
他靠在冰冷石壁上，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更深恐惧取代。
他受伤极重，几乎失去行动能力。
这座山是他们的地盘，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神秘老者能帮的似乎也有限。
而且，这种能听见别人心声的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在禅定中偶然激发的？
还是……他本身有什么特殊之处，才被选中作为“药材”？
“灵根”……这个词反复出现。
它似乎是种修炼根基，对他而言可能只是比普通人敏感些，但在他们眼里却是可以炼丹的“大补之物”。
寂明寺根本不是什么佛门清净地，而是披着佛法外衣的邪修巢穴！
明镜方丈就是最大魔头！
必须活下去，必须揭穿他们！
否则还会有更多无辜者被骗来，成为炼丹牺牲品！
可是，怎么活下去？
怎么揭穿？
就在他陷入绝望时，那个苍老的心声再次微弱传来，这一次比之前清晰些许，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决绝：娃娃……听得到吗……老衲……时日无多……你灵根特异……方能破我残存神识传音……寂明寺……乃‘噬灵教’分坛……明镜贼秃……窃据方丈之位……以佛法掩人耳目……实则猎取有灵根者炼丹增寿……己逾甲子……寺中……有密道……通往后山禁地……禁地深处……有镇压邪魔的……上古残阵……或可……借力……老衲……乃上任方丈……被其囚禁于地牢……油尽灯枯……你……若有机会……毁其丹炉……破其阴谋……功德无量……小心……他们……有追踪灵根之法……除非……你能……暂时……隐匿气息……信息量巨大，如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噬灵教？
猎取灵根者炼丹增寿？
己逾甲子？
上任方丈被囚地牢？
这一切真相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恐怖！
这不仅是一座邪寺，而是存在数十年的庞大邪恶组织的据点！
明镜方丈竟然为祸六十年！
而上任方丈……这位一首在暗中帮助他的老者，竟是被囚禁的前任领袖！
他油尽灯枯，却仍用最后神识指引生路！
密道……后山禁地……上古残阵……毁其丹炉……这些都是关键！
但每一个都充满未知危险。
尤其是现在重伤濒死，还被对方用某种方法锁定“灵根气息”！
隐匿气息……该怎么隐匿？
他努力回忆七天禅定中，明镜方丈讲述的那些晦涩经文。
其中似乎提到“收视返听”、“精气内敛”、“混元如一”之类法门，原本是让人进入深定，隔绝外缘的。
当时只觉得是玄之又玄的空谈，此刻在生死关头，结合能“听”到心声的特殊能力，这些词语仿佛有了不同含义。
难道……那种深度禅定状态，本身就可以隔绝自身气息外泄？
可是现在浑身剧痛，心神激荡，怎么可能进入那种玄妙定境？
但这是唯一希望！
老者传来的意念越来越微弱，几乎消散，这是他拼尽最后力气的提示。
林默强忍剧痛，调整几乎散架的身体，尽量盘膝坐稳——尽管姿势歪歪扭扭。
然后尝试不再去听外界任何声音，包括风雨声，可能存在的追兵动静，甚至不再去“听”那些邪恶心声。
他将所有注意力强行收拢回自身。
感受身体疼痛，感受冰冷雨水，感受紊乱呼吸和心跳。
不去抗拒它们，也不去跟随它们，只像旁观者一样“看着”它们发生。
慢慢地，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当不再试图控制或逃避身体痛苦时，痛苦似乎变得不那么尖锐。
当只是观察呼吸紊乱时，呼吸竟然自己开始逐渐平缓。
那种在禅定中偶尔体验过的、与外界隔着一层薄膜的感觉再次隐隐出现。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被“摄心梵音”强制带入的空寂，而是自己在主动构建内在的宁静空间。
林默感觉到，那一首如灯塔般明显、吸引追兵的“灵根气息”似乎……减弱了一点点？
像盏明亮的灯被罩上层薄纱。
有效！
真的有效！
林默心中狂喜，但立刻压制住情绪波动，生怕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微弱平衡。
继续保持着“观照”状态，尽可能“隐藏”自己。
崖顶上，追兵的心声变得困惑。
奇怪……灵根气息怎么变弱了？
是不是摔下去散逸了？
不可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仔细找！
肯定在下面！
他们的搜索还在继续，但那种精准的锁定感确实减弱了。
这为林默争取到宝贵时间。
雨不知何时变小了。
山林里只剩下滴滴答答的水声。
林默蜷缩在石缝中，一边竭力维持脆弱的“隐匿”状态，一边艰难思考下一步。
老方丈提到的密道入口在哪里？
后山禁地又该如何前往？
上古残阵又该如何借力？
每一个问题都关乎生死。
但至少，现在有了方向，有了渺茫但真实的希望。
黑夜依旧漫长，追兵仍未放弃。
林默如暴风雨中侥幸躲进岩缝的小船，暂时避开倾覆之灾，但更大风浪或许还在后面。
必须抓紧每分每秒，恢复体力，找到那条生路。
寂明寺的钟声仿佛从未响起，又仿佛一首在幽冥中回荡，计算着下一个受害者的倒计时。
而这一次，他这个“药材”决定要反过来，砸烂那口吃人的丹炉。
（第一卷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