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镇的雾,到第二天清晨仍未散去。
陆沉一夜没合眼。
搜查队在浓雾里忙到后半夜,除了沙滩上那串突兀消失的脚印和礁石上的红色灯塔挂坠,再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海边的风裹着湿气灌进衣领,他站在沙滩上看了很久,那片被刻意清理过的沙粒,像一块被挖去的拼图,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清晨七点,陆沉带着两名警员去了林家。
林家在镇子中段,是栋老旧的两层小楼,墙皮被海风蚀得斑驳。
王秀兰眼睛红肿得几乎睁不开,见陆沉进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呜咽。
林建国把他们领到二楼小满的房间,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小满的房间不大,靠窗摆着一张书桌,墙上贴满了明星海报。
书桌上整整齐齐地摞着课本,一支粉色的钢笔放在摊开的练习册上,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书桌最左边,压着一个深蓝色的硬壳日记本,封面印着月亮和星星的图案,边角己经有些磨损。
“就是这个。”
林建国指着日记本,声音干涩,“她这阵子天天抱着写。”
陆沉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日记本。
本子不厚,拿在手里却有种沉甸甸的感觉。
他翻开封面,第一页是小满的名字,字迹娟秀,带着少女特有的纤细。
前面的内容大多是记录学校琐事:“今天张晓雅给我带了草莓味的糖,很好吃数学考砸了,老师没骂我,但我有点难过爸爸出海打了好多鱼,晚上喝了鱼汤”……琐碎、平淡,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一样。
陆沉一页页往后翻,指尖划过纸面,能感觉到纸页边缘因频繁翻动而留下的毛边。
首到翻到半个月前,日记的内容开始出现变化。
“雾好大,今天放学路上,好像听到礁石那边有人说话,很低,听不清。
他们在说什么?”
“红色的灯塔……爷爷以前说,那灯塔亮的时候,雾里会藏着东西。
是真的吗?”
“今天在图书馆找到一本旧书,讲雾隐镇的历史,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第七个’。
什么意思?”
字迹开始变得潦草,偶尔有墨水洇开的痕迹,像是写字时手在发抖。
陆沉的目光停在三天前的记录上:“我看到了。
在雾里,那个影子。
很高,很瘦,像被拉长的纸人。
它好像在看我。
我跑回来了,心脏跳得好快。
不能告诉爸妈,他们会害怕的。”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几乎要被笔尖戳破纸页:“它知道我看到了。”
最后一篇日记写在昨天,也就是小满失踪的当天:“纸条上的字,我好像懂了。
‘第七个’……原来以前也有过。
灯塔下面的石头,有个记号。
今天雾会很大,我要去看看。
如果我没回来,会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陆沉合上日记本,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第七个红色灯塔雾里的影子灯塔下的记号”……这些零碎的词语像散落的珠子,隐约能串起一条线,却又看不真切。
最让他心惊的是那句“原来以前也有过”——难道雾隐镇不止林小满一个失踪者?
“林先生,”陆沉转身看向林建国,“镇上以前有没有发生过孩子失踪的事?
尤其是在大雾天?”
林建国愣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
他避开陆沉的目光,含糊地说:“记不清了……镇上孩子少,好多年没听说过了。”
“真的记不清了?”
陆沉盯着他的眼睛,“小满日记里写了‘以前也有过’,她可能知道些什么。
您再好好想想,哪怕是几十年前的事也行。”
林建国的喉结动了动,双手下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
旁边的王秀兰突然开口,声音嘶哑:“有……有的。”
林建国猛地转头瞪她,眼神里带着惊慌:“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
王秀兰的情绪激动起来,眼泪又涌了上来,“三十年前,隔壁老张家的儿子,不就是在大雾天丢的吗?
还有更早的时候,听我婆婆说,她小时候也有个玩伴,走夜路就再也没回来……那时候大家都说是‘雾中人’带走的,没人敢提!”
“那都是老黄历了!
跟小满的事没关系!”
林建国厉声打断她。
“怎么会没关系?”
王秀兰哭喊着,“小满日记里写了‘第七个’,是不是说……她是第七个?
建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
你是不是怕了那个传说?”
林建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最终颓然地垂下头,没再反驳。
陆沉心里一沉。
看来雾隐镇的失踪案并非个例,而且镇上的人似乎在刻意隐瞒。
他让警员把日记收好,又问:“您说的老张家,现在还在镇上吗?”
“在是在,”林建国声音低沉,“老张头十年前就病死了,他老伴儿前年跟着儿子去城里了,现在那房子空着。”
“那栋空房子在哪?”
“就在海边,离灯塔不远。”
陆沉立刻起身:“我们去看看。”
车子沿着海边的石板路缓缓行驶,雾气比清晨稍淡了些,能勉强看清路边的房屋轮廓。
大多是矮旧的小楼,门窗紧闭,偶尔有几个老人坐在门口,眼神浑浊地望着雾中,看到警车经过,便迅速低下头,像是在躲避什么。
“陆队,你觉不觉得,这镇上的人有点奇怪?”
开车的年轻警员忍不住说,“好像都不太愿意提失踪的事。”
陆沉没说话,目光落在窗外。
雾隐镇像一个被浓雾包裹的蚌壳,紧紧闭着,不肯露出里面的秘密。
那些讳莫如深的眼神,那些刻意回避的话题,都在暗示着这里藏着一个被集体沉默守护的过去。
老张家的空房子比想象中更破败。
院墙塌了一半,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木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锁,锁芯早就被海风蚀坏了,轻轻一拉就开了。
屋里积着厚厚的灰尘,阳光透过布满蛛网的窗户照进来,能看到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家具大多被搬空了,只剩下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两把椅子,墙角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散发着霉味。
陆沉在屋里仔细搜查,指尖拂过桌面的灰尘,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突然,他的目光停在墙角的蛇皮袋上。
袋子的缝隙里,似乎露出一角纸边。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袋子拉开。
里面装的是些旧衣物,而那件露出来的纸,是一张泛黄的旧报纸。
报纸的日期是三十年前的,标题己经模糊不清,但中间的新闻还能辨认——《雾隐镇男童失踪,警方全力搜寻未果》。
新闻里提到的失踪男童,正是老张头的儿子,当时只有八岁,也是在一个大雾天失踪的,最后同样杳无音讯。
报纸旁边,还压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站在海边的礁石旁,手里举着一个红色的东西,因为年代久远,颜色己经发黑,但形状依稀能看出是座灯塔。
和林小满那个挂坠,一模一样。
陆沉拿起照片,指腹摩挲着照片上男孩手里的红色灯塔。
一个三十年前失踪的男孩,一个现在失踪的女孩,都拥有同样的灯塔挂坠。
这绝不是巧合。
“陆队,你看这个!”
另一个警员在院子角落里喊道。
陆沉走出去,只见警员蹲在一堆杂草旁,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木牌。
木牌己经腐朽,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一”字。
“这是什么?”
陆沉接过木牌。
“不知道,埋在草下面的,我刚才踢到了。”
陆沉环顾西周,目光扫过院子的各个角落。
他突然蹲下身,在刚才发现木牌的地方用手扒开泥土。
潮湿的泥土里,果然又露出了一块腐朽的木牌。
上面刻着“二”。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分头在院子里搜寻。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一共挖出了六块木牌,分别刻着“一”到“六”。
六块木牌。
林小满日记里写的“第七个”。
陆沉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他终于明白“第七个”是什么意思了。
林小满不是第一个失踪的孩子,在她之前,至少还有六个。
而这些刻着数字的木牌,像一个个冰冷的标记,记录着那些被遗忘的失踪案。
那个红色的灯塔挂坠,又代表着什么?
是某种仪式的象征,还是失踪者之间的联系?
就在这时,陆沉的手机响了,是搜查组的人打来的。
“陆队,我们在海边的礁石缝里,发现了一个被烧毁的日记本,看封面……好像是林小满的。”
陆沉的心猛地一沉。
真正的日记本,他们己经拿到了。
那被烧毁的,又是哪一个?
雾隐镇的雾,似乎更浓了。
那些隐藏在浓雾背后的秘密,像一张无形的网,正缓缓收紧。
而他知道,自己必须在“第七个”的秘密被彻底掩盖前,抓住那根最关键的线。
哪怕那根线的尽头,是他无法想象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