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凝固的烛火猛的一跳,微尘重新开始浮沉,矿洞的嘈杂与湿气再度包裹而来。
仿佛刚才一切,不过一瞬幻觉。
阿石低头,看着坐在石床上睡眼朦胧的儿子,那小家伙颈间的佛珠,似乎泛着一层温润如玉、若有若无的七彩光晕,静谧而神圣。
未及从古佛的启示中回神,阿石双眼瞪得无比巨大,瘫倒在地,猛的吸了一口气,随即骇然怔住。
这矿洞深处穴居中污浊腥臭的空气,不知何时竟被置换一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清气”,不掺一丝杂质,清冽如雪山初融的泉水,吸入肺腑,竟带着一丝奇异的甘甜。
他贪婪的大口呼吸,每一口都像饮下琼浆玉液。
那清气钻入西肢百骸,所过之处,连日来的疲惫、绝望带来的沉重,被轻柔的洗涤。
一股清凉之意从头顶灌透脚心,通体舒泰,连灵魂都被浸润得轻盈起来。
他如饥似渴的呼吸着,清冽之气沁人心脾,反而让他心生巨大的不真实感,在这污秽的矿洞深处,怎会有如此清纯之气?
“幻觉……定是饿蒙了,生了幻觉!”
阿石喃喃自语,挣扎着爬起身,跌跌撞撞的冲向那扇用破烂木板拼凑的“大门”。
他猛的拉开门闩,一把将门推开,迫不及待地将头探出去,深深一嗅顿时,一股熟悉的、混杂着煤灰、汗臭、霉烂和绝望的污浊气息,如同粘稠的泥浆般涌入口鼻,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连眼泪都逼了出来。
这一呛,反倒让他彻底清醒了!
他像躲避瘟疫般猛的缩回身子,用尽全身力气,“砰”的一声将门死死关上。
还不放心,又手忙脚乱的将那根最粗的门闩插紧。
觉得仍不保险,他回身将那个装矿石的破旧柜子推至门后,力竭的瘫倒在地,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此刻,他终于确信:不是梦!
这神迹,真实不虚!
巨大的狂喜与敬畏如同潮水般瞬间冲垮了他的心神。
这个饱经磨难、几乎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汉子,“扑通”一声便双膝跪地,朝着西方胡乱而虔诚的磕起头来。
额角撞击着冰冷坚硬的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他浑然不觉疼痛。
“佛祖显灵了!
真是佛祖显灵了!”
他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又似在笑,语无伦次的反复念叨:“多谢佛祖!
多谢佛祖救命!
保佑我娃……保佑我娃……神通……我儿竟有了神通……”他喃喃自语,高兴的神态挤满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皱纹都仿佛更深了几分。
阿石兴奋的抱起普光,刚醒过来的普光一脸茫然,嘴里嘟啷着:“爹,我饿!”
阿石满眼欢喜的看着儿子:“走,正好今天领粮,咱去领完粮吃顿饱饭!”
准备带儿子出门的阿石还不忘拿着家里仅剩的破兽皮给孩子做了个围脖,遮住了孩子脖子上的佛珠和小金盘。
折腾了好一会,洞里的清气己散去大半,神清气爽的阿石抱着普光出门了矿洞里头,人多粮少,能混个饱腹己是天大的造化。
每月初七,是照例用灵石换口粮的日子,父子俩将那一小袋用命刨出来的石头攥得死紧,那是他们熬过下一个三十天的指望。
登记排队领粮的石台前,无形的压力充斥着这里。
负责登记发粮的妖族守卫“狼牙”,猩红的舌头舔过尖尖的獠牙,不耐烦的敲着名册。
他身旁站着两名妖兵,眼神凶戾,扫视着排队的人群如同打量牲口。
轮到阿石。
他卑微的躬身,递上身份牌。
笑着对狼牙说道:“小的丙字矿的阿石。”
一旁的普光滴溜的小眼西处打望,看着长得张牙舞爪的妖兵,很是好奇。
“嗯?”
狼牙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灵石袋,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又是个废物!
只有半袋灵石,白吃饭的!”
他抓起笔,在名册上狠狠划了一下,随手将半袋散发着霉味的黑米扔在桌上,分量明显不足。
“大人!
这……这不够啊!”
阿石急了,声音发颤,这点米,撑不了几天啊,该有的生活物资也没发呢!”
“嗯?”
狼牙的三角眼陡然竖起,杀气弥漫,“你在质疑我?”
他猛的起身,枪尖首指阿石面门,“你这贱种,也配讨价还价?
半袋灵石换半袋粮食己是恩典!”
普光看着突然凶神恶煞的妖兵吓得躲到了阿石的身后。
周围的矿工们吓得纷纷低头,噤若寒蝉,敢怒不敢言。
“求求您……“阿石还想哀求,声音颤抖着。
“找死!
“狼牙暴喝一声,手中枪杆带着风声狠狠砸在阿石肚子上!
“嘭!
“一声闷响,阿石一个趔趄,剧痛钻心,整个人弯成了虾米状。
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暴行吓得放声大哭,乌黑的小手在空中胡乱抓挠。
眼见父亲受辱,普光竟愤怒的冲上前,一口咬住了狼牙的手臂。
狼牙猛一甩臂,将普光重重摔在地上。
阿石顾不得疼痛,第一反应扑向孩子,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脊背迎向暴雨般的打击,将普光和那半袋米死死护在身下。
矿工中有人不忍的别过脸去,有***头紧握、咬牙切齿,却终究无人敢出声。
整个矿洞只剩下枪杆砸在肉上的闷响、孩子的哭嚎、以及阿石压抑的闷哼。
狼牙打得累了,朝阿石身上啐了一口:“滚!
晦气的东西!
“阿石鼻青脸肿,嘴角溢血,几乎无法站立。
他挣扎着抓起那袋沾了尘土和血渍的米,塞进孩子怀里。
普光紧紧抱着用父亲鲜血换来的粮食,乌黑的眼眸死死盯住狼牙,心中暗自发誓:“今日血与泪,他日命来偿!”
他搀扶着一步一瘸的父亲,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狼狈的回到阴暗的穴居。
阿石背靠着冰凉的石壁滑坐下来,第一件事便是颤抖着双手,仔细检查普光有没有受伤。
那双粗糙的手掌在孩子身上轻轻摸索,每一个动作都透着难以言说的心疼。
“没事了……娃,没事了……”他喃喃着,用指腹轻轻擦去孩子脸上的污痕,心中稍安。
这时,他才想起那袋用半条命换来的粮食。
他急忙从孩子贴身衣物里掏出那个脏兮兮的布袋,袋口一解开,阿石整个人都僵住了。
没有预想中的霉味,反而有一股清甜气息扑面而来。
袋中哪里还有半粒发黑破损的杂米?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雪白晶莹、饱满圆润的米粒!
每一粒都如同被精心打磨过的温润玉石,在穴居昏暗的光线下,竟自发流淌着一种极淡的、柔和的莹白光泽。
阿石猛的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被打坏了脑袋。
他明明看得真切,狼牙扔过来的,是半袋劣质黑米!
他下意识的伸手探入米中,那冰凉滑腻的触感无比真实。
震惊之下,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
孩子!
是孩子!
这米就贴放在孩子胸前……“这……这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