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是那种浸入骨髓的湿冷,仿佛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单薄的衣衫,刺进皮肤,扎进血肉,最终凝固在颤栗的灵魂深处。
与之交织的,是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霉味,混杂着腐朽木料、积年尘土以及某种说不清的***有机物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辛辣的刺痛感,牵扯着肺部脆弱的黏膜。
林微是在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和全身散架般的剧痛中恢复意识的。
头痛欲裂,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反复敲击着太阳穴。
喉咙干灼得如同吞下了烧红的炭火,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
西肢百骸酸软无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似乎要耗尽全身的气力。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医院雪白的天花板和那盏熟悉的无影灯,而是结着厚重蛛网、***着深褐色老旧木椽的屋顶。
几缕惨淡的、不知是晨曦还是夕阳的光线,从屋顶的破洞和墙壁的缝隙里挤进来,在弥漫着灰尘的空气中切割出几道斜斜的光柱。
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铺着一层薄薄且潮湿的干草,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酸馊气味。
她微微动了动,干草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刺痒和更深的寒意。
这是哪里?
地狱吗?
还是……某个荒诞的噩梦?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念头却引发了更剧烈的眩晕和恶心。
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水在不断上涌。
她强忍着不适,用手肘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土坯墙壁,剧烈地喘息着。
环顾西周。
这是一间极其狭小、破败的屋子。
除了身下这张所谓的“床”,角落里堆着些看不清原貌的杂物,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墙壁斑驳,大片大片的墙皮剥落,露出里面黄褐色的泥土。
一扇歪歪扭扭、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木门紧闭着,门缝里透进些许微光和一缕缕冷风。
空气里弥漫着绝望和死寂的味道。
这不是梦。
梦不会有如此清晰、如此折磨人的感官细节。
就在这时,一股汹涌的、不属于她的记忆洪流,毫无征兆地冲破了某种屏障,蛮横地灌入她的脑海。
无数零碎的画面、声音和情感碎片,如同被打乱的拼图,疯狂地冲击着她的认知。
沈清辞。
镇远侯府。
庶出三小姐。
生母,一个身份低微的婢女,在生产时便己香消玉殒。
“不祥之人”——这是某个游方僧人在她出生时留下的批语,如同一个恶毒的诅咒,伴随了她整个童年和少女时代。
体弱多病,常年与药罐为伍。
沉默寡言,怯懦卑微,是侯府里一个可有可无、甚至人人厌弃的影子。
记忆里最多的,是嫡母那双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眼睛;是嫡姐沈清澜那带着施舍意味的“关怀”和背后毫不掩饰的轻蔑;是下人们克扣的馊饭冷食和肆无忌惮的窃窃私语;是父亲,那位高高在上的镇远侯,偶尔投来的、如同看一件瑕疵品般的漠然一瞥。
而最近的记忆,更加清晰,也更加刺骨。
半月前,嫡姐沈清澜“不慎”打碎了嫡母珍爱的一支玉簪,却在她路过时,惊呼一声,将碎片塞到了她的手中。
恰好被前来探望的嫡母撞见。
不容分说,不分青红皂白,一顶“手脚不干净、嫉妒成性”的帽子便扣了下来。
辩解是苍白的,哭泣是惹人厌烦的。
最终,一记响亮的耳光,和一句“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看着就晦气!
滚到城外别院去,别脏了侯府的地!”。
于是,她像一件垃圾般,被两个粗使婆子拖拽着,扔进了这间别院最偏僻、最破败的柴房。
没有御寒的衣物,没有像样的食物,只有每日一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薄米汤。
风寒,饥饿,加上长久以来积压的郁结,很快便将这具本就孱弱的身躯彻底击垮。
记忆的最后片段,是持续不退的高热,是咳出的带着血丝的浓痰,是冰冷刺骨的地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濒死的窒息感。
“咳咳……咳……”喉咙一阵难以抑制的腥痒,沈清辞——林微的意识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和感受正在艰难地融合——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用手捂住嘴,咳得撕心裂肺,感觉整个胸腔都要被震碎。
摊开手心,一丝刺目的鲜红混杂在唾液之中。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粗使婆子衣裳、满脸横肉的中年妇人端着一个豁口的陶碗走了进来,粗鲁地将碗往地上一墩,浑浊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米汤溅出大半。
“喂,病痨鬼!
吃饭了!”
妇人捏着鼻子,尖利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真是晦气!
摊上这么个差事!
也不知道还能喘几天气,早点咽气,大家都省心!”
林微——不,此刻起,她是沈清辞了——缓缓抬起头。
那一眼,冰冷,沉静,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刺入王嬷嬷的眼中。
没有往日的怯懦、哀求与绝望,只有一种洞悉一切、俯瞰蝼蚁般的冷漠。
王嬷嬷被这突如其来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莫名生出一股寒意,仿佛被什么极危险的东西盯上了。
她色厉内荏地提高了音量:“看什么看!
还不快吃!
难道还要老娘伺候你不成?
真当自己还是侯府小姐呢!”
沈清辞没有理会她的叫嚣,目光缓缓移向那只脏污的陶碗。
求生的本能,让属于林微的理智迅速压下了灵魂融合的不适与这具身体的痛苦。
她冷静地分析现状:严重营养不良,合并重度风寒感染,多处软组织挫伤……若不及时干预,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必须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