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空压着淡灰的云，雨丝细密，南陵的夏天在雨里带着一丝闷热。
屋檐滴水，打在水缸里，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程知远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支笔，在旧笔记本上写下两行字：＞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这是他前世创业初期最常挂在嘴边的话。
如今落笔，却多了几分不同的心情。
楼下传来母亲的喊声：“知远，吃早饭！”
他收起笔，下楼。
母亲穿着围裙，一边晾衣服一边唠叨：“你爸昨天回家都没说话，厂子肯定出事了。”
父亲坐在餐桌旁，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雨衣，正叼着烟。
“厂里今天要开会，”父亲沉声说，“估计真要改制，听说还要分批裁人。”
母亲皱眉：“你那工龄也三十年了，咋能说裁就裁呢。”
父亲叹气，不再说话。
程知远端起碗，心里一紧。
前世的记忆清晰得像昨天——那场会议后，父亲被迫下岗，从此整日喝酒，母亲摆摊补贴家用。
那一年，是全家命运的转折点。
“爸。”
他抬起头，语气平稳，“我听说技校那边开电脑班，企业以后都得用电脑。
要不您去学学？
以后肯定用得上。”
父亲抬眼：“你懂啥？
咱那岁数还学电脑？”
母亲也笑：“那玩意贵得要命。”
“可也不能干等。”
程知远轻声说，“有准备的人才不怕变。”
父亲怔了怔，没再说话。
母亲望着他，神情复杂：“这孩子真变了。”
———吃完饭，他推着自行车出门。
雨刚停，街面湿滑，空气里有股清新的泥土味。
街角的早点摊还在冒烟，油条香气扑鼻。
远处收音机正放着《我相信》——那首前世他最喜欢的歌。
街边的广告牌上写着：“神州行，我能行！”
“彩屏寻呼机到货！”
他骑着车，沿着河边慢慢走。
经过录像厅时，门口挤满了人。
老板正往墙上贴海报——《大腕》。
那部电影的台词他能背出来，每一句都像是时代的注脚。
他心想，这就是WTO入世后的中国，机会与危机并存的年代。
小雨又落下来，他钻进一家杂货店避雨。
老板娘正收拾货架，嘴里嘟囔：“生意难做，电器涨价不说，还被镇上的人抢了摊。”
程知远看了眼她的货架，随口说：“大姐，您把这几台电风扇摆门口去，外头风大但凉快，来往的人一站就能看。”
老板娘一愣，笑骂：“你这小鬼头还懂摆摊？”
“我看得多。”
他笑。
没过几分钟，果然有人上前看风扇。
老板娘竖起大拇指：“有眼光。”
他掏出一瓶汽水，笑着离开。
那种被现实验证的感觉，让他心里生出久违的兴奋。
———骑到街口，他看到墙上贴着一张广告：＞ “电脑培训班招生——从入门到就业，包教包会。”
下面的字被雨打湿，但“包就业”三个字特别醒目。
他停下车，仔细看了一遍。
课程费用八百块。
对2001年的他家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他咬了咬牙，心里却泛起决心。
“要想改变命运，得先学会新东西。”
前世他创业时，正是靠着对电脑的熟练掌握起家。
现在，他决定提前布下这颗“种子”。
———下午，雨停了。
王志锋骑着车出现在他家门口，嘴里叼着冰棍。
“走啊，球场聚会！
班主任都来了。”
“还打球？”
程知远笑。
“你不去，他们非说你飘了。”
“那走吧。”
操场上，阳光明亮。
高三毕业的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着各自的大学录取。
“我去建川大学。”
周曦笑着说，声音干净。
“牛啊，建川可是省里第一。”
王志锋竖大拇指。
林清辞在旁边静静听着，微微一笑。
程知远走近他们，阳光照在他脸上，笑意温和。
“程知远，你报哪？”
周曦问。
“建川。”
他答。
“巧了。”
她挑眉。
“这不挺好？”
王志锋插话，“一路同行！”
众人笑作一团。
———下课后，几人去校门口吃冰粉。
周曦聊着未来，眼神明亮。
林清辞偶尔插话，声音轻柔。
程知远听着，却在心里想：未来的他们会在不同的路上走得太远，而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吃完后，王志锋说：“晚上茶楼聚会，周曦请客！”
“真请？”
他笑。
“当然，她家有钱。”
王志锋压低声音，“听说她爸在建川做投资。”
“投资？”
他心里一动，前世自己创业那几年，也是在建川认识了资本的残酷。
命运似乎又给他提了个醒——**他要早做准备。
**———傍晚，金樽茶楼再次热闹。
包厢里烟雾缭绕，大家说笑不断。
“来来，程知远，说说理想！”
“理想啊……”他笑了笑，“能靠自己活得明白，就行。”
众人哄笑，以为他在装深沉。
只有周曦轻轻盯着他：“你真变了。”
“怎么变？”
“以前你只会笑。”
他笑得更深：“那现在呢？”
“现在你会让人想看你笑。”
她话一出口，全场起哄。
林清辞轻轻笑了一下，低头喝茶。
她的眼神里，有一瞬间的复杂。
———聚会后，夜色渐深。
王志锋推着车走在前头，嘴里叼着烟：“老程，你真不一样，今天一开口，全场都听你。”
“你以前也说我能说。”
“那不一样，那时候你瞎扯，现在你说得像大人。”
程知远笑着摇头：“也许是因为我真的见过未来。”
“啊？”
王志锋愣住，“你小子要去算命？”
“算了。”
他笑着没解释。
路过街头时，他看到报摊橱窗上摆着一本《电脑报》，头版标题醒目——＞ “个人电脑普及潮来临！”
他心头猛然一动。
**机会真的要来了。
**———第二天，他骑车去了印刷铺。
老板抬头：“小伙子印啥？”
“十本小册子。”
“内容？”
“电脑基础入门。”
老板愣了愣，笑道：“你这年纪就懂电脑？”
“懂点。”
他笑，“我教别人。”
老板笑着摇头：“年轻人真有意思。”
他用前世记忆写下简明教程，从键盘快捷键到系统安装，配图清晰，语气幽默。
封面题目只有五个字——**《学电脑，不求人》**印刷机的轰鸣声像某种命运的序曲。
下午，他带着十本小册子去了学校门口。
起初没人理他。
王志锋凑上来：“你这是干嘛？”
“卖书。”
“你疯了吧，谁买这玩意？”
“帮我喊一嗓子。”
“喊啥？”
“***十本，老师推荐。”
王志锋笑得前仰后合，但还是喊了出来。
没想到，真的有人上前看，一下子卖出三本。
“我去，你真行！”
王志锋瞪大眼。
程知远笑着把两块钱塞给他：“提成。”
“靠！
我跟你干了！”
两人哈哈大笑。
那一刻，他觉得重生的意义，不只是怀旧，而是**能掌控哪怕一点点的命运。
**———傍晚，他请王志锋去吃面。
两碗牛肉面上桌，汤热气腾腾。
王志锋边吃边说：“你真打算干这个？”
“暂时。”
“能赚几个钱？”
“钱不重要，方向重要。”
王志锋一头雾水：“你说话越来越像老师。”
“以后你会懂。”
他笑着喝了一口汤。
周曦从门口经过，看见他们，微微一愣，笑着挥手。
她的笑干净明亮，落在他的心里，像夏天第一道光。
———夜幕降临。
他推着车回家，远处的厂区灯火昏黄。
父亲刚从厂里回来，脸上带着疲惫。
“今天……名单下来了。”
父亲低声说。
母亲的脸色瞬间发白。
“我没被裁，”父亲苦笑，“但下个月调车间。”
程知远心里松了口气。
他把一张纸递过去：“爸，我帮您报名了个电脑培训班，学学无妨。”
父亲皱眉：“花钱的事少搞。”
“这次不贵，我想学也报了。”
他笑。
父亲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母亲看着他们，眼眶微红：“这孩子真懂事了。”
夜风轻轻吹进屋里，灯光暖黄。
程知远看着父母的背影，心头一片宁静。
**这是他重生后的第一场胜利。
**他回到房间，拿出那几张卖书赚来的钞票，摊在桌上。
那不是钱，而是信号。
＞ 命运可以被改变，只要你敢迈出第一步。
窗外的风轻轻吹动，远处厂区的广播声再次响起——＞ “南陵纺织厂全体职工大会，请各部门准时参加。”
他抬头，望着夜空。
那片天依旧低沉，却比昨天更亮了一些。
*（第三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