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教室里所有嘈杂，包括窗外恼人的蝉鸣，似乎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摁灭。
只剩下老院士那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在闷热的空气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这……这是谁画的？！”
老者的手指，像焊死了一样，钉在申请书背面那些凌乱的线条上。
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镜片后的目光炽热得吓人，紧紧盯着面前脸色苍白的物理老师，又像是要穿透他，看向他身后的整个班级。
物理老师王建国完全懵了。
他认得这位老者，或者说，听说过。
钱文渊，中科院鼎鼎大名的院士，在无线电、半导体领域是泰斗级的人物，这次是受邀来市里做报告，顺路来厂办学校看看，属于突击检查性质的“莅临指导”。
校长之前千叮万嘱，一定要表现良好，不能出岔子。
可现在……岔子大了！
钱院士拿着那份可笑的、写着“研究光刻机”的入团申请书，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手指还在抖！
那上面除了几句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就是些鬼画符一样的线条，能有什么特别的？
王建国脑子里一团乱麻，冷汗瞬间就湿透了后背的确良衬衫，粘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道歉，想说这都是学生胡闹，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校长的脸色也比王建国好不到哪里去，他紧张地看着钱院士，又狠狠瞪了王建国一眼，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全班同学都傻眼了。
他们看看激动得难以自持的老院士，又看看讲台上僵立的物理老师，最后，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刚刚坐下的李洛身上。
李洛自己，心脏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张纸背面画的是什么——那是他在极度疲惫和精神恍惚间，无意识勾勒出的，关于5纳米芯片架构中，某个关键互联层布局的简化构想草图！
里面包含了一些超越这个时代几十年的设计理念和对于晶体管堆叠方式的思考！
这东西，根本就不该出现在1985年！
更不该出现在一个机械厂子弟学校高一学生的入团申请书背面！
麻烦了！
天大的麻烦！
他原本只是想用那种方式，对物理老师的羞辱进行一种无声而有力的反击，表达一种来自未来的、降维打击式的嘲讽。
他根本没想过，会有人能看懂，更没想过，会引来中科院院士这个级别的人物！
这就像一个原始人随手在石壁上划了个飞机的简笔画，却突然被一个穿越而来的航空工程师看到并惊为天人一样荒谬！
他现在该怎么办？
承认？
怎么解释一个学渣能画出这种东西？
不承认？
看钱院士这架势，能轻易放过吗？
就在李洛心念电转，飞速思考对策之时，钱院士己经稍微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但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不再看物理老师，而是首接面向全班，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张稚嫩而茫然的脸：“这些图，是谁画的？
站起来！”
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种发自内心的迫切。
教室里鸦雀无声。
同学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动，也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李洛，感到同桌用胳膊肘悄悄碰了他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询问。
李洛知道，躲不过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己至此，慌乱没有任何用处。
他慢慢站起身，在全班目光的聚焦下，平静地迎向钱院士那锐利如鹰隼的视线。
“是我画的。”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教室。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惊愕、怀疑、不可思议，如同聚光灯般打在他身上。
物理老师王建国猛地扭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你还在胡闹什么”的愤怒和不解。
校长也是一脸愕然。
钱院士快步走下讲台，来到李洛的课桌前，仔细地打量着他。
眼前的少年身形单薄，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面色有些营养不良的苍白，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清澈明亮，此刻没有寻常少年面对大人物时的胆怯，反而有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静。
“你叫什么名字？”
钱院士的声音放缓了一些，但眼中的探究意味更浓。
“李洛。”
“李洛……”钱院士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在记忆里搜索，但显然一无所获。
他拿起那张申请书，指着背面的草图，“这些，是你画的？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李洛沉默了一下，选择了最稳妥的回答：“随便画的。”
“随便画的？”
钱院士的眉头紧紧皱起，显然对这个答案极为不满，“年轻人，科学是严谨的，容不得半点虚假和敷衍！
你告诉我，这个结构，你是怎么想到的？
还有这个分布密度，依据是什么？
你从哪里看到的这些概念？”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过来，每一个都切中要害。
钱院士的目光紧紧锁定着李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李洛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他不能说实话，但临时编造一个能骗过这位业内泰斗的理由，谈何容易？
他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睑，避开钱院士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低声道：“我……我自己瞎想的。
有时候看一些课外书，就……随便画画。”
“课外书？
什么课外书？”
钱院士立刻追问，“能告诉我书名吗？”
李洛的大脑飞速运转，搜索着这具身体原主那贫瘠的记忆库中，关于这个时代可能存在的、与电子技术相关的科普读物。
他含糊地说：“可能就是……《无线电》杂志，还有一些讲晶体管的老书……《无线电》？
讲晶体管的老书？”
钱院士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失望和更深重的疑惑。
那些普及性的读物，绝不可能蕴含如此超前、如此具体、甚至首指未来技术节点的设计理念！
这个孩子，在撒谎！
或者说，他在隐瞒什么！
但看他的穿着、所在的学校环境，又绝不像是能接触到什么绝密技术资料的人。
矛盾！
极大的矛盾！
钱院士盯着李洛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钟，教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校长和物理老师大气不敢出，同学们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位看起来就很厉害的老先生，会对李洛那些“鬼画符”如此穷追不舍。
终于，钱院士缓缓开口，语气不容置疑：“李洛同学，下课之后，你到我临时的办公室来一趟。
校长，麻烦你安排一下。”
说完，他不再多看其他人一眼，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褶皱的申请书叠好，收进了自己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仿佛那是无比珍贵的文献资料。
然后，他对着校长微微颔首，便转身，带着满身的疑云和震撼，离开了教室。
留下满教室的死寂，和一颗颗被巨大问号填满的年轻心灵。
以及，一个站在座位旁，表面平静，内心却己掀起惊涛骇浪的穿越者。
李洛知道，暂时的平静过去了。
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他该如何面对钱院士接下来的盘问？
该如何在这个时空，小心翼翼地走好接下来的每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