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色课桌

我亲手把江叙送进监狱时，他一句话也没说。法庭上，我笑着承认：三年前实验室那把火，

是我点的，陈念是我锁的，连江叙的保送名额，也是我逼他让的。警察记录完，

突然抬头：“可陈念今天早晨刚在A大报案。”1 爬山虎与旧门牌我第一次见到江叙时，

他正站在育英中学的锈铁门前，手里捏着半块折断的粉笔。

九月的阳光透过爬满爬山虎的围墙，在他肩头投下斑驳的影，像幅被雨水浸过的旧画。

“你也是来拍毕业照的？”他忽然回头，声音里带着粉笔灰似的干涩。

我晃了晃手里的相机，镜头还对着门楣上“育英中学”四个字——漆皮剥落的木牌，

“育”字的竖钩断了半截，像道未愈合的疤。“我是来拍一组废弃校园的专题，

”我按下快门，“听说这里三年前出过事？” 他捏着粉笔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

“只是普通的校舍搬迁。” 铁门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飞了墙头上的几只麻雀。

教学楼的走廊积着厚厚的灰，阳光斜斜切进来，能看见无数尘埃在光柱里翻滚。

江叙走在前面，皮鞋踩过碎玻璃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像有人在身后轻轻叩门。

“三楼的实验室还保持着原样，”他忽然停在楼梯口，“你或许会感兴趣。

” 楼梯扶手的漆皮一触就掉，我扶着冰凉的铁栏杆往上走，

忽然发现墙壁上还留着模糊的涂鸦——“2019.6.18 到此一游”，

字迹被雨水洇得发蓝，像是昨天才写上去的。 实验室的门虚掩着，推开门的瞬间，

一股福尔马林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靠墙的铁架上摆着标本瓶，

泡在浑浊液体里的青蛙和蛔虫，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江叙走到靠窗的课桌前，

指尖拂过桌面的刻痕，那里歪歪扭扭地刻着两个字：陈念。

“这是……” “以前的学生留下的。”他转过身，背对着阳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三年前学校搬迁，很多东西来不及带走。” 相机忽然自动对焦，

屏幕里映出他身后的黑板——上面用红粉笔写着“距离中考还有30天”，字迹潦草，

末笔的弯钩却用力地划破了黑板，像道狰狞的伤口。 我按下快门的瞬间，

走廊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江叙的脸色骤然变了，

他快步走到门口，又猛地回头：“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走。

” 他的皮鞋声消失在楼梯拐角后，实验室里只剩下标本瓶里液体晃动的轻响。

我蹲下身检查那张刻着“陈念”的课桌，抽屉深处有个褪色的笔记本，

封面画着朵笨拙的向日葵。 翻开第一页，是用蓝水笔写的日记：“2019年5月28日，

今天江叙又在实验室帮我补习物理了，他讲题的时候，阳光会落在睫毛上，像撒了把星星。

” 字迹娟秀，末尾画着个小小的笑脸。我往后翻，

日记断断续续记到6月17日：“他们说江叙的保送名额是抢来的，可我知道不是的，

他凌晨三点还在教室刷题。明天就要模拟考了，我把幸运符塞在他的笔袋里了。

” 最后一页只有半句话：“如果我消失了，江叙会……”后面的字迹被墨水晕染，

变成一团模糊的蓝。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叙冲进来，

手里捏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牌。“你看到什么了？”他的声音发颤，喉结上下滚动。

我把笔记本放回抽屉：“没什么，只是看看课桌。” 他盯着我手里的相机，

忽然说：“这里不适合拍照，我送你出去吧。” 走出铁门时，

我回头望了眼三楼的实验室窗口，窗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空荡荡的课桌。

江叙的金属牌从口袋里滑出来，我瞥到上面刻着的名字——正是“江叙”，

编号是20190618。 那天晚上，我在相机里发现一张意外拍下的照片。

是江叙站在实验室门口的背影，他身后的黑板上，

“30天”的“3”被人用指甲抠掉了一块，露出底下更深的红色，像凝固的血。

二、碎镜片与幸运符我第二次去育英中学，是三天后的清晨。露水打湿了爬山虎的叶子，

铁门把手上挂着串生锈的钥匙，显然有人来过。 教学楼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我径直走向三楼实验室，却发现门锁被换了。正准备转身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江叙提着个工具箱站在楼梯口，眼底有浓重的青黑。 “你怎么又来了？” “落了东西。

”我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昨天故意留在抽屉里的。 他的表情缓和了些，

打开工具箱拿出新钥匙：“这里不安全，晚上会有流浪汉进来。

” 实验室里多了盏充电台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靠窗的角落。

江叙蹲在地上修理破损的标本瓶，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锋利。

“你好像很在意这个地方。”我说。 他的动作顿了顿：“我是这里的最后一届学生。

” 笔记本摊在课桌上，我假装翻页，余光瞥见他盯着“陈念”的刻痕出神。“这个陈念，

是你的同学？” “嗯，”他声音很低，“她以前就坐在这里。

” 走廊里突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这次格外清晰，像是就在隔壁教室。江叙立刻站起来，

从工具箱里摸出把扳手：“你待在这里，锁好门。” 他走后，我迅速翻开笔记本的夹层，

掉出一张褪色的幸运符——用红绳缠着的四叶草，叶片已经发黑。

背面用铅笔写着个日期：6月18日。 正是黑板上那个被抠掉的“30天”的截止日，

也是江叙金属牌上的编号。 隔壁教室传来重物拖拽的声音，我握紧幸运符，

悄悄拉开实验室的门缝。江叙举着扳手站在走廊尽头，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

看不清对面站着的人，只听到个沙哑的声音：“那女孩的东西，你该还给我。

” “她的东西，凭什么给你？”江叙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戾气。 “凭我是她哥，

”沙哑的声音笑了起来，“你以为当年的事真能瞒过去？那天晚上你也在实验室，不是吗？

” 我猛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笔记本里掉出的照片飘到脚边——穿着校服的陈念站在樱花树下，手里举着张物理试卷，

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她身后不远处，江叙正低头看着书，阳光落在他发梢，像镀了层金。

门锁突然转动，我慌忙把照片塞进笔记本。江叙走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手里的扳手却沾着新鲜的锈迹。“刚才的话，你听到了？” “他是谁？” “以前的校工，

精神不太正常。”他避开我的目光，“我已经把他赶走了。” 那天离开前，

我在楼梯拐角的碎镜片里，看到张被揉皱的寻人启事。照片上的女孩正是陈念，

失踪日期写着2019年6月18日，联系人是她的哥哥陈默。 镜片反射的阳光晃了眼，

我忽然想起江叙金属牌上的编号——20190618，原来不是毕业日期，

是她消失的那天。三、樱花树与旧试卷我开始调查陈念的失踪案。派出所的档案显示，

2019年6月18日，育英中学实验室发生火灾，陈念在火灾后失踪，

现场只找到半块烧焦的校服碎片。警方认定是意外失火，陈念可能在混乱中走失，

至今杳无音讯。 “那女孩成绩很好，”当年的班主任王老师叹了口气，“就是性子倔，

为了保送名额的事，跟班里的张磊吵过好几次。” “张磊？” “也是个尖子生，

”王老师翻出毕业照，指着个高个子男生，“后来去了国外，听说再也没回来过。

” 照片里的陈念站在江叙旁边，两人中间隔着条微妙的空隙，

却都偷偷往对方的方向偏着头。江叙手里捏着张物理试卷，卷角微微翘起，像是被反复揉过。

我第三次去育英中学时，带了把铁锹。操场角落的樱花树枯了半截，

树根处的土明显被动过。江叙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里提着个黑色的袋子。

“你在找什么？” “找真相。”我握紧铁锹，“陈念是不是埋在这里？

”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袋子从手里滑落，滚出几本书——都是陈念的笔记，

扉页上的名字被摩挲得发毛。“她失踪那天，我确实在实验室，”他忽然蹲下身，

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但我没见着她，只看到张磊在烧她的试卷。

” 2019年6月18日晚，江叙去实验室拿遗落的笔记本，

撞见张磊正在烧毁陈念的物理竞赛试卷。“他说陈念的保送名额是偷来的，

”江叙的声音发颤，“我跟他打了起来，火就是那时候烧起来的。等我醒过来，

实验室已经塌了一半，陈念和张磊都不见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变形的打火机，

上面刻着个“磊”字。“这是从现场找到的，张磊的东西。” 铁锹突然碰到硬物，

我挖开浮土，露出个生锈的铁盒。打开的瞬间，

一股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是半张物理试卷，上面的名字被烧得只剩个“念”字，

分数栏里写着鲜红的“100”。 试卷里夹着张纸条，是陈念的字迹：“江叙，

我知道你把竞赛名额让给我了，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读A大。” 江叙的眼泪落在纸条上，

晕开了墨迹。“我以为她只是生气走了，”他哽咽着，“每天都来这里等，等了三年。

” 夕阳透过教学楼的窗户，在操场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忽然想起王老师的话，

陈念为了名额和张磊争吵，可真正让出名额的，却是江叙。

四、实验室与未拆信陈默再次出现时，手里拿着把刀。那天我和江叙正在修复实验室的黑板，

他突然撞开房门，刀尖直指江叙：“把我妹的骨灰交出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叙把我护在身后。 “火灾现场找到的校服碎片，DNA和我妹一致，

”陈默的眼睛红得吓人，“张磊都告诉我了，是你把她锁在实验室里！” 混乱中，

我撞翻了靠墙的铁架，标本瓶摔在地上，浑浊的液体溅了满地。其中一个瓶子里掉出个东西，

滚到陈默脚边——是枚校徽，上面刻着“陈念”，背面用墨水写着个“叙”字。

陈默的动作顿住了，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这是我妹十五岁生日时，

我送她的……” 江叙捡起校徽，指腹摩挲着背面的字：“她总说，想考去有樱花树的大学。

” 我们最终在实验室的地砖下，找到了那个被遗忘的角落。撬开松动的砖块，

里面藏着个烧焦的书包，里面有本没烧完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张磊说要毁了我的试卷，

江叙让我先躲起来，他去跟张磊解释。可我听到他跟别人打电话，

说要‘处理掉麻烦’……” 后面的字迹被烧没了，只剩下个烧焦的信封，收信人是江叙，

邮戳日期是2019年6月17日。 拆开信封的瞬间，江叙的手抖得厉害。

陈念的字迹清秀，却透着不安：“江叙，我好像发现张磊在偷改试卷答案，

他威胁我说如果说出去，就……我有点怕，但我不想让你让名额给我，

我想凭自己的本事跟你一起去A大。” 夕阳的余晖透过破碎的窗户，

照亮了实验室里漂浮的尘埃。江叙忽然想起火灾那天晚上，他确实看到张磊在烧试卷，

但转身去找陈念时，却在走廊尽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是陈默，手里拿着根撬棍，

正往实验室的方向走。 “那天晚上，你也在学校，对不对？”江叙看向陈默。

陈默的肩膀垮了下来，声音里带着绝望：“我只是想帮我妹拿回试卷，可我赶到时，

实验室已经着火了……我看到她趴在窗户上喊你的名字，可我打不开门……” 他蹲在地上，

眼泪混着灰尘淌满脸颊：“我不敢报警，我怕别人说我妹偷名额，

怕她在地下都抬不起头……”五、樱花种与新门牌张磊最终在国外被引渡回国。

他承认偷改试卷并纵火，却坚称没看到陈念，只记得火灾前听到实验室有女生的尖叫。

警方根据日记和陈默的证词，重新调查后认定，陈念在火灾中不幸身亡，

遗体可能被坍塌的横梁掩埋。 育英中学要被拆除的消息传来时，

我和江叙在操场上种了棵新的樱花树。江叙把陈念的校徽埋在树下，又放上那封未寄出的信。

“她总说，等樱花开了，就向你告白。”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培土。 他笑了笑，

眼角有浅浅的纹路：“其实我也写了封信，藏在她的课桌里，一直没敢让她看到。

” 我们最后去了趟实验室，黑板上的“30天”已经被擦掉，换上了新的字迹——“陈念，

A大的樱花开了”，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像极了笔记本里的那个。 离开时，

江叙把那半块折断的粉笔放在门楣上，恰好补上了“育”字断掉的竖钩。

阳光穿过爬山虎的缝隙，在新钉的门牌上投下光斑，上面写着“陈念纪念实验室”。

相机的快门声轻轻响起，我看着取景框里的画面——江叙站在樱花树下，

手里拿着本物理笔记，风掀起他的衣角，像只即将展翅的鸟。远处的教学楼正在拆除，

烟尘弥漫中，仿佛能看到穿着校服的陈念和江叙，并肩走在洒满阳光的走廊里，

手里捏着满分的试卷，走向没有遗憾的未来。 后来每次樱花开，我都会和江叙去A大看看。

他成了物理系的教授，讲课时总爱提起那个叫陈念的女生，

说她是他见过最聪明、最勇敢的人。而我镜头里的樱花树，每年都开得格外灿烂，

像是在替某个没能说出口的告白，年复一年地绽放。 或许有些爱，注定要隔着时光的尘埃，

却能在回忆的土壤里，开出永不凋零的花。就像育英中学的锈色课桌，虽然蒙着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