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底，无日月轮转，唯有永恒的昏暗与刺骨的阴寒。
卷帘盘坐在一片相对坚实的河床上，周身笼罩着一层稀薄的法力护罩，将污浊的河水和缠绕的水草隔绝在外。
但这层护罩，却无法阻挡那如约而至的天罚。
“噗嗤——”森然的飞剑再次凭空凝现，无声无息地穿透他的肩胛，带出一阵深入骨髓的战栗。
卷帘的身体猛地一颤，额角青筋暴起，但他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睁开，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数百年的重复，己让这剧痛成为一种习惯，一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过往耻辱的背景音。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气息在冰冷的河水中化作一串细密的气泡，向上飘散。
随即，他摊开手掌，九枚被阴煞之气淬炼得森白如玉的头骨，正静静悬浮在他掌心之上，缓缓旋转。
每一枚头骨的眼窝深处，都跳动着一点幽暗的火焰，那是他注入其中的一丝神念与流沙河万载沉积的怨煞之气结合而成的产物。
这串“渡厄骨珠”，便是他这几百年来的成果。
它们不仅是未来渡河之舟的雏形，更是一件能混淆天机、遮掩自身气息的异宝。
凭借它们，天庭那些惯常的巡查手段，将难以再精准锁定他的位置与状态。
然而，今日，他需要暂时离开这相对安全的河底深处。
一种冥冥中的感应，如同水波般荡漾过他的心湖。
水面之上，有“养分”送来了。
他收起骨珠，身形一动，便如一道鬼魅般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上方潜去。
河水在他身边分开，又在他身后合拢，未激起半点波澜。
越是接近水面，那感应便越是清晰。
并非什么强大的修士，气息纯正而……孱弱，带着一股令他本能厌恶的檀香味。
是一个和尚。
卷帘隐藏在浑浊的水流中，目光穿透水面，望向河心。
只见一艘简陋的木筏正随波逐流，木筏之上，一名身着灰色僧袍的年轻僧人，正双手合十，闭目诵经。
他面容虔诚，周身有微弱的佛光流转，试图抵御这流沙河的凶煞之气，但那光芒在无边浊浪的侵蚀下，己是摇摇欲坠。
“南无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僧人的诵经声带着颤音，不知是在超度这河中的亡魂，还是在为自己壮胆。
卷帘冷漠地注视着。
这样的僧人，他见过太多。
怀着一腔虔诚，欲往西天求取真经，却连这第一道天堑都渡不过。
他们的血肉魂魄，于他而言，不过是维持生存、积蓄力量的资粮。
他们的头骨，则是完善他法器的材料。
心中并无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
同情？
早在数百年前，随着那琉璃盏一同碎掉了。
他心念微动，一股暗流自河底涌起，无声无息地裹住木筏。
那僧人猛地睁开眼，脸上浮现出惊恐之色，还未来得及惊呼，整个木筏便轰然解体，被一股巨力拖入水下。
浑浊的河水瞬间淹没了所有声音。
卷帘如影随形，出现在挣扎的僧人身侧，一只手己扼住了对方的咽喉。
佛光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破碎，僧人的眼中充满了绝望与不解，似乎想不通为何在这佛光庇佑之下，仍会遭遇如此厄运。
卷帘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法力吞吐，瞬间断绝其生机。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甚至没有让一丝血腥味过分扩散，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提着那迅速冰冷下去的躯体，正准备返回河底，完成最后的“工序”。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动作却微微一顿。
他低下头，看向手中僧人的尸体。
不对。
这僧人的魂魄……太过纯净了。
并非指其道德修为，而是其魂灵的本质，仿佛被某种力量洗涤过，不带丝毫杂质，甚至……带着一丝极淡极淡，却让他神魂深处那本“因果账簿”微微悸动的熟悉气息。
这感觉，类似于他记忆中偶尔感知到的，来自灵山某些金身罗汉的味道，但更加隐晦，更加……本源。
一个普通的行脚僧人，怎会有如此魂魄？
他眉头微蹙，再次仔细探查。
除了那异常的魂魄，僧人随身并无任何强大的法宝或符箓，只有一串普通的念珠，几本常见的佛经。
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除了那不该存在的“纯净”。
是意外？
还是……卷帘抬起头，目光似乎要穿透重重河水，望向那高不可及的天穹。
是灵山那边无意中散落的棋子？
还是……某种试探？
他想起自己那模糊的计划，想起那个关于“取经人”的传说。
金蝉子转世……十世修行的好人……莫非，这与那宏大的布局有关？
这些前赴后继葬身流沙河的僧人，并非全是偶然，其中一些，或许是某种意义上的……祭品？
或者，是用于滋养这条河，维持其“天堑”特性的某种安排？
自己吞噬他们，淬炼头骨，是恰好利用了这场布局，还是……从一开始，就也在某人的算计之内？
这个念头让他心底泛起一丝寒意。
若真如此，那他所处的局面，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险恶。
他不再停留，提着僧人的尸体，迅速沉入河底最幽暗的深处。
他需要尽快“处理”掉这个麻烦，然后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
同时，他也更加坚定了淬炼“渡厄骨珠”的决心。
唯有掌握足够的力量，拥有遮蔽天机的能力，他才能在这盘错综复杂的大棋中，争取到一丝喘息之机，看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执棋者，谁又是棋子。
回到隐匿之处，卷帘看着那具逐渐被阴气包裹的僧人尸体，眼神幽深。
或许，下一次“进食”时，他需要更仔细地甄别。
这流沙河，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囚笼。
水下暗流，远比肉眼所见，更加汹涌莫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