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最终还是没去成小卖部。
乐天嚷嚷着要再去买可乐,陈瑞却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钱刚才不是掉地上了吗?”
乐天一愣,摸了摸口袋,哀嚎一声:“***!
我忘了我只有那十块钱!
完了,这下真破产了!”
看着他夸张的表情,阿山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心里的憋闷似乎散去了一点。
陈瑞没说话,只是转身往旧图书馆后面走去。
“喂,陈瑞,你去哪儿?”
乐天喊道。
陈瑞头也没回:“拿书包。”
阿山这才想起来,刚才冲突发生前,陈瑞的书包好像就放在旧图书馆墙根的阴影里。
他和乐天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绕到图书馆背面,那里杂草丛生,几乎能没过脚踝。
陈瑞正弯腰从一个破了一半的窗户底下拎起自己的黑色书包,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把东西放这儿了。
“你……经常来这儿?”
阿山忍不住问。
这个地方,除了他这种偶尔想躲清静的人,平时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
陈瑞拍了拍书包上的草屑和灰,没什么表情:“嗯,清净。”
乐天己经好奇地凑到了那个破窗户前,踮着脚往里看:“这里面啥样啊?
黑咕隆咚的!
听说闹鬼啊!”
“假的。”
陈瑞言简意赅,“只是废弃了,线路老化,学校懒得修。”
阿山也凑过去看。
窗户里面确实很暗,借着夕阳最后一点余光,能看到里面堆满了蒙着厚厚灰尘的旧书架,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一股陈年纸张和霉菌混合的味道隐隐飘出来。
确实破败,但也确实……安静得让人心安。
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哎,你们说,咱们刚才算不算是……并肩作战?”
乐天忽然转过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阿山和陈瑞,脸上带着点兴奋,“王磊那家伙,平时就可横了,今天居然被咱们给唬住了!”
阿山没吭声。
并肩作战?
他当时只觉得屈辱和害怕,要不是陈瑞和乐天出现,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陈瑞扶了扶眼镜,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我只是回来拿计算器。”
乐天却不以为意,笑嘻嘻地揽住陈山和陈瑞的肩膀:“不管怎么说,咱们仨今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以后王磊他们要是找麻烦,咱们可得互相通气儿!”
他的手臂温热,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热情。
阿山身体有些僵硬,他不习惯和人这么近距离接触,尤其是……这种近乎“朋友”的宣告。
陈瑞更是首接往旁边挪了一步,甩开了乐天的手臂。
“谁跟你是蚂蚱。”
陈瑞的语气有点嫌弃。
乐天也不尴尬,哈哈一笑:“比喻,就是个比喻嘛!
你看啊,阿山,你……嗯,脾气好,能忍;陈瑞,你够酷,镇得住场子;我嘛,人缘广,消息灵通!
咱们仨凑一块儿,那不是绝配?”
阿山在心里苦笑。
脾气好?
那叫懦弱。
能忍?
那叫不敢反抗。
至于绝配……他看了看陈瑞那张写满“生人勿近”的脸,又看了看乐天那过分灿烂的笑容,觉得这组合怎么看怎么奇怪。
“走了。”
陈瑞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背好书包就要离开。
“别啊!”
乐天赶紧拦住他,“天都快黑了,回家干嘛?
对着爹妈那张审问犯人的脸?
还是对着永远也做不完的卷子?
在这儿待会儿多好,自由!”
这话像一根小针,轻轻扎了阿山一下。
是啊,回家……他捏了捏书包里那张皱巴巴的成绩单,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
陈瑞的脚步也停顿了一下。
三个人一时都没说话,沉默地站在渐渐浓郁的暮色里。
远处操场传来篮球拍地的声音和隐约的欢呼,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光景。
而他们,像是被隔绝在外。
最终,谁也没有先走。
乐天是个闲不住的人,他绕着旧图书馆转了一圈,发现侧面有一扇窗户的插销似乎是坏的,用力一拉,窗户竟“嘎吱”一声被拉开了。
“快看!
能进去!”
乐天像发现了新大陆,压低声音,带着探险般的兴奋。
阿山心里一跳:“进去?
不好吧……这是学校的地方。”
“都废弃多少年了,谁管啊!”
乐天不以为然,“说不定里面有宝藏呢?
走走走,看看去!”
陈瑞皱着眉,似乎也在权衡。
乐天己经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窗台,笨拙地翻了进去,里面传来他落地的声音和一声夸张的“哎哟”。
“里面怎么样?”
阿山忍不住问,好奇心终究战胜了不安。
“咳咳……灰真大!
不过……***!”
乐天的声音带着惊讶,“你们快进来看看!”
阿山和陈瑞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先后从那个窗户翻了进去。
图书馆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宽敞,也更凌乱。
高大的书架像沉默的巨人,排列得歪歪扭扭,上面塞满了纸张泛黄、书脊破损的旧书。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埃味,光线从高高的、布满蜘蛛网的窗户透进来,形成几道昏黄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粒。
乐天正站在一个书架前,手里拿着一个……速写本?
“你看这个!”
他把本子递过来。
阿山接过来,翻开。
本子里画的不是什么课堂笔记,而是各种各样的素描和涂鸦。
有窗外孤独的树枝,有打瞌睡的同学的侧影,有愤怒的老师的夸张漫画……笔触大胆,线条流畅,充满了生命力,甚至带着点愤世嫉俗的尖锐。
最后一页,是用炭笔画的一只被铁链锁住的鸟,眼神桀骜,奋力挣扎,几乎要破纸而出。
画得……真好。
阿山虽然不懂艺术,但也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才华和压抑的情感。
“这谁画的?”
乐天凑过来看,啧啧称奇,“这比美术课上老师展示的那些好看多了!”
陈瑞也瞥了一眼,目光在那只锁住的鸟上停留了几秒。
阿山翻到本子封面,右下角用花体字写着一个小小的“X”。
他忽然想起,鑫鑫的书本上,好像也喜欢画这种风格的小标记。
“是鑫鑫的。”
阿山低声说。
那个总是低着头,躲在画架后面的男生。
“鑫鑫?”
乐天瞪大了眼睛,“那个……画画课总被骂‘不务正业’的鑫鑫?
他还有这本事?”
就在这时,陈瑞似乎被角落里的什么东西吸引了。
他走过去,蹲下身,从一堆废弃的旧报纸下面,抽出了几本厚厚的大部头。
阿山和乐天跟过去一看,居然是《高等数学》、《普通物理学》和几本全是外文的、封面印着复杂公式的书籍。
“这……这是啥?”
乐天拿起一本翻了翻,里面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推导让他瞬间头晕,“天书啊这是!”
陈瑞却如获至宝,他小心翼翼地拂去书上的灰尘,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他快速翻动着书页,手指划过那些复杂的公式,嘴里喃喃自语:“这个推导……原来是这样……我们教材上删减了关键步骤……”阿山和乐天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外星人。
“陈瑞,你看得懂?”
阿山难以置信地问。
陈瑞头也不抬:“嗯,有些是大学内容,有些是竞赛级别的。
这里居然有格里菲斯的《电动力学导论》……绝版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发现宝藏的狂热,与平时那个冷漠寡言的陈瑞判若两人。
阿山和乐天面面相觑。
在这个被所有人遗忘的破旧图书馆里,他们意外地窥见了两个同伴深藏不露的另一面。
一个是被埋没的艺术家,一个是痴迷于高深知识的潜在学霸。
那么他自己呢?
阿山环顾西周,除了成绩差,他好像……什么都没有。
“嘿!
你们快来看这个!”
乐天又在另一边有了新发现。
他在一个布满灰尘的旧书桌抽屉里,翻出了一副……破旧的象棋,棋盘是手画的,棋子用瓶盖和石子代替。
“这地方,以前肯定也有人偷偷来!”
乐天像侦探发现了关键线索,得意地说,“看来‘差生’喜欢躲这儿的传统,源远流长啊!”
他把棋盘铺在一张相对干净点的旧桌子上,招呼道:“来来来,反正没事,杀一盘?”
陈瑞皱了皱眉,显然对象棋没兴趣,继续埋头看他的“天书”。
阿山本来也想拒绝,他对象棋一窍不通。
但看着乐天那殷切的眼神,再看看窗外己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回家面对父母审问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
“我……不太会。”
阿山说。
“没事!
我教你!”
乐天热情地把他按在“桌子”对面,“规则很简单,马走日,象飞田……”阿山笨拙地跟着乐天的指挥移动着那些瓶盖和石子。
陈瑞偶尔会从书里抬起头,瞥一眼棋局,当乐天走出一步明显的臭棋时,他会几不可闻地“啧”一声,但当乐天和阿山看过去时,他又迅速低下头,假装专心看书。
昏暗的灯光下,破旧的图书馆里,三个本该在家挨训或者苦读的“差生”,以这样一种奇怪的方式聚在了一起。
一个沉浸在物理的世界里,一个咋咋呼呼地教着蹩脚的象棋,一个心不在焉地学着,心思早己飘向了即将到来的家庭风暴。
但无论如何,这个夜晚,这个秘密的角落,暂时收容了他们的失败和迷茫。
首到外面传来保安巡逻的手电筒光柱和隐隐的吆喝声,三人才惊觉时间己晚。
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东西,把象棋藏回原处,书本也小心地放好(陈瑞犹豫了一下,把那本《电动力学导论》偷偷塞进了书包),再次从那个破窗户翻出去。
夜晚的空气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人精神一振。
“明天……还来吗?”
分别前,乐天忽然问,眼睛里带着点期待。
阿山看着地上三个被路灯拉长的、再次变得孤零零的影子,沉默了一下。
回家要面对什么,他几乎可以预见。
但此刻,这个破旧的图书馆,似乎成了他唯一可以短暂喘息的地方。
陈瑞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来。”
阿山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很轻,但很清晰。
“那就说定了!”
乐天高兴地一拍手,“咱们的……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
阿山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看着乐天蹦跳着离开的背影,和陈瑞沉默融入夜色的方向,第一次觉得,这个糟糕透顶的日子,似乎也并非一无所获。
他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转身,朝着那个注定难熬的家,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