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里正甩袖时带起的风掠过竹帘，将檐角铜铃震得叮当乱响。
他留下的话像腊月的冰棱，在暮色中折射出森冷的光。
陈伯的佝偻身影在灯笼下投出破碎的影子，仿佛被无形的重负压得随时会散作齑粉。
"小姐，这世道......"老人浑浊的眼窝里泛着水光，"您可知这戒尺断的不是木头，是千年的规矩啊。
"林晓攥紧袖中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这是原主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针脚细密如蛛网。
她望着蜷缩在灶台边的五个小身影，他们像被暴雨打湿的雏鸟，羽翼未丰却己学会在寒风中相互取暖。
小石头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那里还留着她方才安抚时的温度。
"陈伯，"她突然轻笑出声，惊起梁上昏鸦，"您看这些孩子，像不像被锁在铁笼里的云雀？
"未等回答，她起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月光如银瀑倾泻而入，"可您听过云雀被剪了翅膀还能唱歌吗？
"夜风裹着远处稻田的清香，将她的话揉碎在墨色里。
墙角的断尺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突然让她想起二十一世纪某次消防演习——警报声里，孩子们攥着湿毛巾排成的长队，像极了此刻缩在阴影中的稚嫩脸庞。
油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剥落的墙面上扭曲成荒诞的皮影戏。
陈伯的旱烟袋明明灭灭，火星溅落在地，恰似他们此刻摇摇欲坠的希望。
"小姐可知开放日三字在乡人口中己成笑谈？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抓着藤椅扶手，"王里正的人放出话来，说要让咱们......"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五个孩子像受惊的田鼠，瞬间缩进林晓身后。
月光下，几个黑影正翻墙离去，地上散落着菜叶和秽物，还有张墨迹未干的纸——"妖言惑众，逐出青石！
"林晓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二十一世纪的她曾在家长会上舌战群儒，在教育局门前据理力争，此刻却要在这封建古镇，用最原始的方式守护教育的火种。
启明星尚未隐去，林晓己在院外的老槐树下踱步。
树皮的纹路像沧桑的皱纹，她突然想起外婆家那棵老桂树，每到秋天便落满碎金。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粗糙的枝干，忽然触到凸起的树瘤——多像孩子们攥紧的小拳头啊。
"老师，"小石头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怀里抱着半块硬饼，"他们说......""嘘——"林晓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另一只手轻轻拨开槐树新抽的枝芽，"听见了吗？
每片叶子都在唱歌。
"晨露顺着叶脉滚落，在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孩子眼中的恐惧渐渐被好奇取代，他学着老师的样子凑近叶片，忽然"呀"地一声——两只蚂蚁正抬着蚜虫缓缓爬行。
"你看，"林晓蹲下身，将孩子冰凉的小手包裹在掌心，"就算被踩进泥土，它们也要把春天驮在背上。
"当第一缕阳光爬上斑驳的土墙时，小院己被闻讯而来的乡民挤得水泄不通。
林晓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望着台下交头接耳的人群，突然想起毕业典礼上的致辞——那时她面对的是家长们期许的目光，此刻却是无数双怀疑与审视的眼睛。
"现在，让我们用掌声欢迎今天的小老师！
"她的话音刚落，小石头抱着识字卡走上前，脚步像踩在薄冰上般不稳。
人群中传来嗤笑，赵西的铜锣嗓格外刺耳："连话都说不利索，也配当先生？
"这突如其来的发难，让原本缓和的气氛瞬间凝固。
陈伯脸色一变，正要上前理论。
孩子们也被这凶恶的语气吓到，纷纷往林晓身后躲。
林晓心念电转，正准备开口回应。
就在这时，一个细小却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地响了起来：“人、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习、习相远……”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的来源——竟然是躲在林晓身后，紧紧抓着她衣角的小石头！
他显然非常害怕，小脸涨得通红，眼睛甚至不敢看赵西，只是盯着地面，但嘴里却一字一句，清晰地背诵着：“苟不教，性乃迁。
教之道，贵以专……”他背得不算快，偶尔还有小小的磕巴，但每一句都准确无误！
这正是陈伯之前试图用戒尺逼迫他背诵，他却死活背不出的内容！
此刻，在无人逼迫的情况下，在这个想要守护学堂的信念支撑下，他竟然主动背了出来！
院子里鸦雀无声。
林晓没有说话，只是欣慰一笑，轻轻拍了拍小石头的肩。
她轻轻翻开手中的《诗经》。
当"关关雎鸠"的吟诵声响起时，奇迹发生了——五个孩子竟自发地围成圆圈，用稚嫩的童声应和。
阳光穿过他们交叠的手掌，在地上投出小小的光斑，宛如撒落的星辰。
不远处的桂花树下，一身青衫的男子被这温馨一幕晃了眼，这欣欣向荣的景象，不就是边疆战士视死如归浴血奋战的坚持与追求么？
这不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么？
他站了好久好久，任由阳光洒了他一身，风吹过，簌簌声响着，桂花落满肩头，惹了他一身的香。
"这是......《诗经》？
"有识文断字的老者惊讶出声。
林晓微笑着点头，却见赵西突然冲上前来，一把夺过识字卡撕得粉碎："妖女！
竟用淫词艳曲毒害孩童！
"纸片纷飞如雪，小石头的眼泪砸在碎纸片上。
林晓按住孩子颤抖的肩膀，突然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是原主生母的气息？
抑或是新时代的召唤？
"乡亲们，"她的声音清亮如钟，"你们看这些纸片，像不像被撕碎的春天？
"不等回答，她弯腰捡起一片碎纸，"但春天不会死，它藏在每粒种子里。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用布帛包着的种子——这是昨夜在菜园里收集的向日葵籽。
"请各位见证，"她将种子分给前排乡民，"当这些种子破土而出时，我们的学堂也将迎来新生。
"人群寂静如夜。
不知是谁率先鼓起掌来，掌声如涟漪般扩散，惊起满树槐花。
赵西的谩骂声渐渐被淹没，王里正的心腹悄悄退出人群，衣角沾着飘落的槐花瓣。
纸片纷飞如雪，小石头的眼泪砸在碎纸片上。
林晓按住孩子颤抖的肩膀，突然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是原主生母的气息？
抑或是新时代的召唤？
"乡亲们，"她的声音清亮如钟，"你们看这些纸片，像不像被撕碎的春天？
"不等回答，她弯腰捡起一片碎纸，"但春天不会死，它藏在每粒种子里。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用布帛包着的种子——这是昨夜在菜园里收集的向日葵籽。
"请各位见证，"她将种子分给前排乡民，"当这些种子破土而出时，我们的学堂也将迎来新生。
"人群寂静如夜。
不知是谁率先鼓起掌来，掌声如涟漪般扩散，惊起满树槐花。
赵西的谩骂声渐渐被淹没，王里正的心腹悄悄退出人群，衣角沾着飘落的槐花瓣。
是夜，林晓独坐教室。
月光透过窗棂，在黑板上投出歪斜的光影。
她铺开粗麻纸，用炭笔写下歪歪扭扭的字："教育是点燃火焰，而非填满容器。
"忽然，门被轻轻推开。
五个孩子抱着铺盖卷鱼贯而入，像五只归巢的雏鸟。
小石头将半块硬饼放在她面前："老师，吃。
"林晓笑着摇头，将饼掰成五份。
饼渣落在《三字经》上，她忽然发现，这些被虫蛀过的文字，竟拼凑成一只振翅的飞鸟形状。
窗外，几粒向日葵种子破土而出，在月光下舒展嫩芽。
林晓将掌心覆在其上，仿佛触到了千万个未来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