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的水是活的,却又透着死一般的冷。
岑渊踏在河畔的鹅卵石上时,第一缕晨光刚刺破冥界的薄雾。
他一身月白广袖长袍,领口绣着的雪莲花沾了点露水,随着步履轻轻晃。
手里的雪魄剑斜斜倚在臂弯,剑鞘上的冰纹在微光里泛着淡蓝,与这满是阴翳的忘川格格不入。
“雪神殿下,往前再走三里,便是冥气郁结最甚之处。”
引路的冥界小吏声音发颤,显然是怕极了他身上的仙泽。
岑渊点点头,没多话。
他是昆仑派来的,长老们说忘川近期阴气翻涌,恐有妖兽破印而出,唯有他的雪灵体能净化——毕竟这三界里,能将至纯雪力用到极致的,数来数去也只有他一个。
可走了没两步,他却顿住了。
风里飘来一丝极淡的气息,不是冥气的腐味,也不是凡世的烟火,是种带着暖意的沉水香,像昆仑山顶融雪时,埋在雪下的老松慢慢透出的味道。
岑渊皱了皱眉,转头望向河对岸的雾里。
那雾很浓,浓得能吞掉晨光。
可就在他望过去的瞬间,雾竟缓缓散了些,露出一道玄色身影。
那人站在水边,衣摆垂进浅浅的河水里,被水流轻轻推着晃。
黑色长发没束,散在肩头,发梢沾了水汽,贴在颈侧。
最扎眼的是他的左臂——空荡荡的袖管被风掀起,像片没了根的叶子,晃得人眼晕。
岑渊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这个人,可那双墨色眼眸望过来时,他竟觉得熟悉得心慌。
像是在昆仑的雪堆里埋了百年的暖玉,突然被挖出来握在手里,明明该是凉的,却烫得指尖发麻。
“雪神殿下?”
小吏见他不动,小声唤了句。
岑渊没应,目光还锁在对岸那人身上。
那人也没动,就站在雾里看着他,墨色眼眸里辨不出情绪,却让他想起幼时在昆仑见过的深潭,表面平静,底下藏着翻涌的暖流。
“你是谁?”
岑渊先开了口,声音比他预想的要轻,还带着点不受控的颤。
对岸那人听到声音,终于动了。
他抬脚踩过鹅卵石,一步步朝河边走,玄色衣袍下摆扫过水面,溅起细碎的水花。
首到离岑渊只有三丈远时,他才停下,嘴角勾了勾,露出点极淡的笑:“昆仑来的小雪神?
倒是比传闻里……更像片雪。”
这话里带着点调侃,却没让岑渊觉得冒犯。
他握紧雪魄剑,想摆出仙者该有的疏离,可视线落在那人空荡荡的袖管上时,心口竟莫名抽了一下,像被细针轻轻扎了。
“冥界之地,非仙者久留之所。”
岑渊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语气冷了些,“阁下若为冥族,还请回避,我要净化冥气。”
那人却没走,反而又往前挪了挪,离他更近了。
岑渊这才看清他的脸——眉骨偏高,下颌线清晰,唇色偏深,不笑时看着冷硬,可那双墨色眼眸里,却藏着点他读不懂的温柔。
“净化冥气?”
那人低笑一声,声音像忘川底的水流,裹着点哑意,“雪神殿下可知,这忘川的气,为何会郁结?”
岑渊一愣。
长老只说有妖兽作祟,没提别的。
他刚想追问,却见那人抬手,似乎想碰他的袖角,可伸到一半又顿住,指尖轻轻蜷了蜷,像是在克制什么。
就在这时,那人衣袋里突然掉出个东西——半枚乳白的玉扣,边缘还沾着点早己干透的雪沫,落在鹅卵石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忘川边,格外清晰。
岑渊的目光瞬间被那玉扣吸住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了开来,无数碎片般的画面涌进来:漫天飞雪里,有人将这玉扣递给他;暖橙色的灯笼光下,有人握着他的手,将玉扣掰成两半;还有一片白色的昙花田,花瓣落在这玉扣上,沾了点露水……“唔!”
头痛猛地袭来,岑渊踉跄着后退一步,捂住额头,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那些画面太乱,太碎,他抓不住,却又觉得无比熟悉,熟悉得让他心疼。
“岑渊!”
那人突然喊了他的名字,声音里满是急切。
岑渊抬头,看到那人快步朝他走来,伸手想扶他,可就在指尖快要碰到他肩膀时,岑渊却本能地躲开了。
“别碰我!”
他的声音带着点厉色,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得厉害。
他看着那人僵在半空的手,看着他眼底瞬间暗下去的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很错的事。
那人收回手,垂在身侧,指尖轻轻攥了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声音轻得像雾:“没关系,你慢慢来。
我……等你。”
这三个字像片羽毛,轻轻落在岑渊心上。
他看着那人转身退回到雾里的身影,看着那半枚玉扣躺在鹅卵石上,泛着淡淡的光,突然明白——长老让他净化的是冥气,可他心里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乱,或许才是最该理清的东西。
岑渊弯腰,捡起那半枚玉扣。
指尖碰到玉扣的瞬间,又是一阵轻颤,他握紧玉扣,抬头望向雾里:“阁下尊姓大名?”
雾里传来一声极淡的回应,被风吹着,刚好落在他耳边:“夜珩。”
夜珩。
岑渊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像是要把它刻进骨血里。
他攥着那半枚玉扣,站在忘川边,看着晨光慢慢驱散薄雾,突然觉得,这次来冥界,或许不止是为了净化冥气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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