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告诉我她怀孕的那天晚上，我高兴得一夜没睡。我们结婚六年，这是第一次。我订了她最喜欢的那家日料，人均三百，我平时舍不得去。我还偷偷在淘宝上搜婴儿车，看着那些五位数的价格，咬咬牙想着可以分期。
第二天我陪她去医院做检查，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女大夫，看完B超单，让我也抽个血。我说没事，我身体好着呢。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电脑屏幕，说："你十年前来这儿看过病吧？"
我愣了。
她调出我的病历："2015年3月，你因为腮腺炎并发睾丸炎住过院，当时医生明确告诉你，生育功能基本丧失了。"
那一瞬间，诊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走廊上推车的声音。我老婆坐在旁边，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
我记起来了。那年我24岁，刚毕业工作不到一年，高烧住了半个月院。医生确实说过那句话，但我当时觉得还早，就没当回事。后来遇见她，恋爱结婚，日子过得挺好，就渐渐忘了这事。
现在医生把病历打印出来，放在我面前。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医院的。老婆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中间隔了大概五米，就像两个陌生人。
回到家已经晚上七点了。
我们住在这个城市的北三环，一室一厅，五十二平米，月租三千八。房东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去年涨了两百，说是行情不好，她也不容易。
老婆进门就去了卧室，关上了门。我站在客厅里，看着茶几上还摊着昨晚一起挑的婴儿用品购物车——体温计、小被子、婴儿床，一共加起来两万三千块，我算好了分十二期，每个月还一千九。
手机响了，是我妈打来的。
"怎么样？检查结果出来了吗？男孩女孩？"她的声音很兴奋。
"还不知道。"我说，"才两个月，看不出来。"
"那身体怎么样？晓慧有没有不舒服？你记得让她多吃点核桃，对孩子大脑好。"
"嗯。"
"你爸说了，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就搬过去帮你们带。你们俩都要上班，一个月请保姆得多少钱？"
"妈，先不说这个了，我这边还有点事。"
"行行行，忙你的吧。记得给晓慧买点好吃的，别舍不得花钱。"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
我戒烟两年了,为了备孕。晓慧说二手烟影响***质量，我就戒了。现在想想，真是讽刺。
卧室的门开了，她走出来，去厨房倒了杯水。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不是吵架，就是没话说。每天下班回来，各自玩手机，偶尔聊几句也是"晚饭吃什么""周末去哪儿"这种。
"晓慧。"我叫她。
她停住了,没回头："你说。"
"这孩子......"我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问，"是谁的？"
她转过身，脸色很平静："你想听什么答案？"
这句话像一根针，直接扎进了我心里。
"我想听实话。"我说。
她笑了一下,那种笑容我从没在她脸上见过，有点苦，有点嘲讽："你确定？"
我没说话。
她走到我对面坐下，中间隔着茶几，就像医院里隔着那五米的距离。
"你还记得去年十月吗？"她说，"你们公司团建，你在崇明岛待了三天。"
我记得。那次团建是老板强制要求的，说是增进感情，其实就是喝酒唱歌。我不想去，但不去就是不合群。
"那三天，我一个人在家。"她继续说，"周五晚上，我下班回来，发现门锁坏了，钥匙插不进去。我给你打电话，你说在开会，让我找开锁公司。"
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我确实在陪客户喝酒，手机静音了，等看到她的未接来电已经是夜里十二点。
"我给开锁公司打了七个电话，没人接。"她说，"小区保安说可以在物业办公室坐一晚上，但是办公室没暖气，外面零下三度。"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
"后来是隔壁老张帮我开的门。"她说，"他以前是开锁匠,现在退休了,在家带孙子。他问我怎么一个人，我说我老公出差了。他笑笑，说年轻人不容易。"
我看着她，她的表情依然很平静。
"开完锁已经晚上九点了，我给你打电话，你说在唱歌，听不清。"她顿了顿，"我说我饿了，你说让我点外卖。"
"晓慧，我......"
"不用解释。"她打断我，"我没怪你。我知道你工作忙，应酬多。我自己也是成年人，照顾自己是应该的。"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我："但是那天晚上，我突然觉得特别累。不是身体累，是心累。我们结婚六年，我好像从来没有在你的生活里排到第一位。你妈打电话，你可以聊一个小时。老板叫你团建，你二话不说就去。但是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在忙。"
外面开始下雨了，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细碎的声音。
"老张走之前，问我要不要去他家坐坐，他老婆做了红烧肉。"她说，"我去了。他们家很温馨，老两口一起看电视，一起吃饭，一起聊天。老张的老婆说，他们结婚四十年了，从来没吵过架。"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我坐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她说，"但是回到家，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觉得这不是个家，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所以孩子是老张的？"我问，声音有点颤抖。
她转过身，眼睛红了："你就这么想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孩子是你的。"她说，"我没有背叛你。"
我愣住了："可是医生说......"
"医生说的是十年前。"她打断我，"十年了，你有没有想过去复查一下？有没有想过事情可能会有变化？"
我说不出话来。
"去年我带你去体检，你说工作忙，不去。今年我说我们一起去查个生育功能，你说顺其自然就好。"她的眼泪流下来了，"你知道我这六年是怎么过的吗？每个月都在算日子，每次姨妈来了都在失望。我妈问我为什么还不生，我说我们还想玩几年。你妈暗示我是不是有问题，我忍着没说话。"
我想起来了，这六年里，她确实提过很多次要去医院检查，但我总是推脱。我以为她只是想要个孩子，没想到她承受了这么多压力。
"对不起。"我说，"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她擦了擦眼泪，"因为你从来不问。"
手机又响了，还是我妈。我没接。
她看着我，说："今天医生建议我们再做一次***检查，因为十年是个很长的时间，有些病是可以恢复的。但是你当时的表情，好像已经认定了孩子不是你的。"
"我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太突然了。"
"我理解。"她说，"换作是我，我也会怀疑。但是你知道吗，当你用那种眼神看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六年的婚姻真的没什么意义。"
她走回卧室，这次没关门。我坐在沙发上，听着外面的雨声，突然意识到，我可能正在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