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走进会议室时,李灿正把双脚翘在红木办公桌上打游戏,耳机线绕在手腕上,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我妈派来的?”
少年的声音带着没褪尽的稚气,却藏着审视的锋芒,“听说你是北大的?
会解数学题还是会打架?”
***浩将一份文件放在桌角,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我是来帮你处理公司事务的,少爷。”
他的白衬衫袖口熨得笔挺,和五年前那个在便利店洗盘子的少年判若两人——这五年里,权顺荣教他穿手工定制的西装,带他出席商业酒会,把他从孤儿院里那个怯生生的学霸,打磨成了如今能独当一面的锐利模样。
“处理事务?”
李灿嗤笑一声,把游戏手柄扔到桌上,“我妈就是怕我搞砸,才找你来当监工。”
他起身时带倒了椅子,金属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告诉你,别想替她盯着我,这公司将来……将来会是你的。”
***浩打断他,目光平静得像深潭,“但现在,你需要学会看懂这些报表。”
他翻开文件,指尖点在某行数据上,“上周你投资的电竞战队亏损了七百万,这是第五次了。”
李灿的脸瞬间涨红,伸手就要去撕文件,却被***浩按住手腕。
五年前那个被校霸推搡也只会默默忍受的少年,如今掌心的力道竟让李灿挣不脱。
“权先生让我来,不是为了替他监视你。”
***浩的声音很稳,“是为了让你在接手前,有足够的能力站稳脚跟。”
那天下午,李灿第一次没把文件扔进垃圾桶。
他看着***浩坐在对面,用红笔圈出合同里的漏洞,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对方的发梢上。
而此时的***浩,在笔记本上记下李灿的学习进度时,忽然想起两年前权顺荣在他大学毕业典礼上说的话:“我需要一个能帮李灿的人,一个既懂规则,又懂他的人。”
那时权顺荣的笑容里没了当年的算计,只有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担忧。
——这天深夜的办公室还亮着盏灯,李灿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股票曲线,眼角余光却总往旁边飘。
***浩正低头核对报表,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比窗外的晚风还让人心里发慌。
“这个……”李灿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发紧,“这行数据是不是错了?”
其实他早就看出那是对的,只是想找个由头让对方抬头看自己一眼。
***浩抬眸时,镜片反射着台灯的光:“没错,是按照你下午敲定的方案调整的。”
他往前推了推文件,指尖擦过李灿的手背,像有电流窜过。
李灿猛地缩回手,假装去够咖啡杯,指尖却把杯子碰得晃了晃。
***浩伸手扶住杯子,目光在他泛红的耳尖上顿了顿,又很快移开。
他知道李灿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一样——会在他加班时偷偷点好他爱吃的宵夜,会在他生病时笨拙地煮姜汤,甚至会在酒会上挡开那些往他身边凑的莺莺燕燕,理由是“我妈说不能让你被无关人等打扰工作”。
权顺荣上周来电话时,语气里带着笑意:“李灿这孩子,从小就认生,难得跟谁这么亲近。”
***浩握着手机应了声“是”,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
他指尖捏着那份刚拟好的并购协议,目光却落在桌角那个青瓷茶杯上——那是权顺荣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据说是他父亲留下的旧物。
手机里还存着之前的转账记录,三千块,五千块,一笔笔凑齐了他的学费和生活费。
后来是面试时的西装,第一次见客户时口袋里的解酒药,甚至是他随口提过喜欢的某款钢笔,转天就会出现在抽屉里。
虽然故事的开始只是交易,但是权顺荣从不提“恩情”二字,只在他道谢时淡淡一笑:“你帮李灿站稳脚跟,就是最好的回报。”
董事会结束时,权顺荣被一群高管簇拥着往外走,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利落。
经过***浩身边时,他忽然停住脚步,目光落在他手里那份被红笔标注得密密麻麻的议案上。
“这里的风险评估,比法务部做得还细。”
权顺荣的指尖轻轻点在某行批注上,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赞许,“上周那个海外并购案,你提前三个月就预警了汇率波动,倒是省了我不少心。”
***浩微微欠身:“是您教我的,凡事留三分余地。”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说***浩是权顺荣手把手带出来的得意门生。
权顺荣没接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动作比之前那个推来装钱信封的手势,多了太多温度。
其实这种欣赏早有迹可循。
去年年会,李灿冲动地要和合作方解约,是***浩在酒桌上不动声色地打圆场,既保住了李灿的面子,又留住了合作。
散场后,权顺荣在停车场递给他一条热毛巾:“当年让你帮他,是觉得你可靠。
现在才发现,你比我想的更有手腕。”
他开始带他出席私人晚宴,让他接触核心业务,会笑着介绍:“这是明浩,我最得力的助手。”
语气里的骄傲,比提起李灿时还要多几分。
有次***浩无意中说起想读MBA,转天就收到了权顺荣送来的推荐信,是她托人从哈佛商学院拿的名额。
“别总想着报恩。”
某次加班到深夜,5看着他泡的茶,忽然开口,“你值这些。
当年我帮你,是投资;现在你帮我,是共赢。”
她顿了顿,看着窗外的夜景,“这世上最划算的交易,从来都是双向的。”
***浩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他知道,权顺荣对他的欣赏早己跳出“收买”的范畴——她会在他提出不同意见时认真倾听,会在他犯错时严厉指正却又暗中铺路,甚至会在李灿闹脾气时,笑着说“你多让着他点,他小时候就没你这么懂事”。
这种被认可的感觉,比拿到第一笔工资时更让人心头发烫。
就像一株在贫瘠土壤里长大的植物,突然被移到了阳光充足的花园,终于可以不再只想着生存,而是能放心地舒展枝叶。
可这份恩情哪有那么简单。
当李灿红着脸把温好的牛奶放在他桌上时,当少年在暴雨天撑着伞等在公司楼下时,当那双总是带着点莽撞的眼睛,看向自己时渐渐染上小心翼翼的温柔时……***浩不是没有察觉。
他试过保持距离,把宵夜原封不动退回去,把那支刻着名字缩写的钢笔放在“办公用品”分类里,甚至在李灿想约他周末见面时,用“要向权先生汇报工作”来推脱。
可每次对上李灿失落的眼神,心里总会浮现权顺荣的脸——那个在他最窘迫时递来支票,却又在他拿到奖学金时,比他还先红了眼眶的男人。
“他就是被宠坏了,心思单纯。”
某次汇报工作时,权顺荣忽然提起李灿,语气里带着无奈的笑意,“你多担待点,等他再成熟些就好了。”
***浩当时点了头,可走出那间办公室时,手心却沁出了汗。
他知道权顺荣或许看透了什么,却选择了最体面的方式,给他留足了余地。
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谅,比任何明确的要求都让他难以拒绝。
傍晚整理文件时,***浩翻到一张旧照片——是大学毕业那天,他站在礼堂门口,身边是穿着西装的权顺荣,笑得比他还灿烂。
那时他以为这份恩情可以用努力工作来偿还,却没料到人心会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变得如此复杂。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李灿发来消息:“报表我看懂了,想跟你讲讲我的想法。”
后面跟着个笨拙的笑脸表情。
***浩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回复:“好,我在办公室等你。”
他起身去倒咖啡,路过那面挂着公司章程的墙时,忽然想起权顺荣曾说过的话:“所有交易都会有期限,但人情不是。”
或许从她把那支钢笔放在他抽屉里的那天起,这场始于交易的关系,就早己悄悄变了质。
他欠权顺荣的太多,从大学学费到如今的职位,这份恩情让他没法像拒绝旁人那样,干脆利落地推开李灿。
于是他只能装傻。
在李灿借口送他回家,却绕路开了三个小时车时,他说“谢谢少爷,下次不用这么麻烦”;在李灿把***版钢笔塞给他当“办公用品”时,他回赠一本厚厚的《公司法》,说“这个更实用”。
可李灿好像没看懂这些暗示。
那天公司庆功宴,李灿喝了点酒,拽着他往露台跑,晚风掀起他的衬衫下摆,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明浩,你看今晚的星星……少爷,”***浩打断他,声音比平时冷了些,“明天还要见合作方,该回去了。”
他刻意拉开半步距离,把那份快要溢出来的情愫,重新推回安全线里。
李灿的脚步顿住了,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他张了张嘴,那句在心里盘桓了无数次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只闷闷地说了句:“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一片沉默。
***浩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曾这样小心翼翼地揣着心事,只是那时的对象,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少年。
而如今,他成了那个被仰望的人,却被困在恩情与界限的夹缝里,连一句明确的拒绝,都要说得如此迂回。
车停在公寓楼下,李灿忽然低声说:“那支钢笔……你要是不用,就还给我吧。”
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浩握着车门把手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挺好用的,谢谢。”
他下车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羽毛落在心尖上,有点痒,又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