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门，外门，废丹房。
时值暮春，山间的午后本该灵气氤氲，此地却只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焦糊与药渣味的沉闷气息。
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切割出几块昏黄的光斑，光斑里，无数细微的尘埃无声翻滚。
李晏握着那把快秃了毛的苕帚，一下，一下，极有耐心地清扫着巨大丹炉底座周围的残渣。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仿佛每一个动作都经过了精准的丈量，不浪费半分力气。
他身上穿着青玄门外门弟子最普通的制式青衫，洗得有些发白，面容是十五六岁少年最常见的模样，谈不上俊秀，也绝非丑陋，属于扔进人堆里，转眼就再难辨认的那种。
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像两口古井，波澜不惊，倒映着丹炉冰冷的金属光泽。
他的灵根，是水火土三属性，听起来似乎比杂乱的五灵根强些，但检测的长老曾当众言明，他这是“伪灵根”，三者相互掣肘，灵气感应微弱，修炼速度比之最差的五灵根也强不了多少。
“仙路艰难，不如归去。”
长老的话言犹在耳。
李晏没回去。
长生之梦，岂能因一句断言而轻易放弃？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粗暴地推开，一个穿着同样青衫，但面料明显光鲜几分的青年弟子，捏着鼻子走了进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李晏，这个月的例俸下来了！”
来人是外门管事张师兄，仗着有个内门表哥，在外门弟子中向来横行。
李晏停下动作，转过身，微微颔首：“张师兄。”
张师兄斜睨着他，随手将一个干瘪的布袋扔在地上，激起一小片灰尘。
“喏，你的三块下品灵石。
这废丹房反正也没什么灵气，给你也是浪费。”
按照宗门规定，外门弟子每月应有五块下品灵石。
李晏看着地上的布袋，没有说话。
张师兄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他人生计的感觉，嗤笑一声：“怎么？
不服气？
就你这资质，宗门肯收留你，给你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己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要不是这没人愿意来的废丹房缺个扫地的，你也配留在青玄门？”
他踱步上前，用脚尖踢了踢旁边一堆黑乎乎的丹渣，“跟你这废物正相配的，也就是这些被炼废的渣滓了。”
李晏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深处的情绪。
他默默地弯腰，捡起那个布袋，入手轻飘飘，确实只有三块灵石。
“多谢师兄。”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半分火气。
这逆来顺受的态度，让张师兄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顿感无趣。
他冷哼一声，又环视了一下这间破败、沉闷的废丹房，仿佛多待一刻都会玷污了自己，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木门再次“吱呀”一声关上，将外界的光线与喧嚣（虽然并不多）一同隔绝。
废丹房里重归寂静，只有尘埃在光柱中继续它们无休止的舞蹈。
李晏握着那三块灵石，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有一个用废弃砖石简单垒砌的床铺。
他坐下，从床底摸出一个巴掌大小、造型拙朴的小香炉，又取出一点自己采集、晒干的宁神草叶，指尖微搓，一缕微弱的火苗闪过，草叶被点燃，升起一缕极淡的青烟，带着一股清苦的草木香气，在空气中缓缓散开。
这是他自己捣鼓的小玩意儿，能帮助宁心静气。
他盘膝坐好，将三块下品灵石握在掌心，开始运转青玄门最低阶的引气功法——《基础纳元诀》。
灵气，依旧如同往常般稀薄、滞涩，艰难地被引入体内，沿着固定的经脉路线缓缓运行。
速度慢得足以让任何心有鸿鹄之志的修士绝望。
但李晏的心，却如同古井深潭，没有丝毫涟漪。
资质平庸又如何？
修炼缓慢又如何？
他有一颗向道之心，坚如磐石。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与旁人不同。
破境瓶颈、心魔滋扰这些困扰无数修士的难关，于他而言，仿佛不存在。
他的修行之路，就像是在一条无比宽阔却坡度极缓的河床上引水，水量虽小，却永不枯竭，永不停滞，更无决堤之险。
只要方向没错，坚持下去，总能汇聚成溪，成河，成江海。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长生之路上，唯一的依仗。
一个周天，两个周天……他沉浸在那种水磨工夫的修炼中，外界的一切欺辱与轻视，都被隔绝在那颗玲珑道心之外。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悄然降临，月光替代了夕阳，透过窗棂，洒下清辉。
李晏从入定中醒来，体内法力只有微不可察的一丝增长。
他并不气馁，起身准备继续完成今日的清扫工作。
当他走到那尊最为古老、据说己经数百年未曾动用过的巨大青铜丹炉前，准备清扫其基座时，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手掌下意识地按在炉壁上以保持平衡。
炉壁冰冷粗糙。
然而，就在他掌心触及的瞬间，指尖却敏锐地感觉到，那看似完整无缝的青铜内壁上，似乎有一些绝非自然形成的、极其细微的刻痕……李晏心中微微一动。
他不动声色地挪开手，借着朦胧的月光，仔细看去。
只见那布满铜绿与灰尘的炉壁内侧，在不易察觉的角落，似乎真的隐藏着一些模糊的线条。
那是什么？
是前人的涂鸦，还是……他抬起头，看了看窗外静谧的月色，又低头凝视着那些神秘的刻痕。
半晌，他提起苕帚，如同往常一样，继续一丝不苟地清扫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
只是，在无人可见的角落，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探究的光芒。
夜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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